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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罗斯人民没有遭到乌克兰那般的战火洗礼，很可能无法让他们对自己政府的行为展开彻底反思，即便这场战争结束，也可能只是在孕育下一场侵略者未曾反思的新战争。

很多媒体岁末都会选出年度人物，东亚几个使用汉字的国家地区则会选出年度汉字，但如果要选出年度一句话，印度总理莫迪苦口婆心的几个字，堪称年度金句。

他去年9月份在乌兹别克斯坦首都撒马尔罕一场峰会上对俄罗斯总统普京说：“这不是战争的时代了，我电话里跟你讲了很多次，民主、外交、对话，这些才能帮助世界。”

他提到的民主、外交、对话，英文都是D字头，或许不是特意挑字眼，却显然说明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恰是我们这时代最大的特征。

莫迪和印度在俄乌战争中，没有紧跟北约或美国盟友的脚步制裁俄罗斯，一度被自由世界舆论批评，无非是认为他不讲原则，脚踏两条船，既要俄罗斯的石油和武器，又要美国的外交关系。普京在战争陷入胶着后，也一直把印度和中国视为心理依靠、精神支柱。

莫迪大概是普京朋友圈里第一个那么直白告诉他“这不是战争的时代了”（this is not the era of war）的人，希望他快点结束战争；而且按莫迪说法，他已经讲过很多次，显然说明普京既顽固又看不清时代方向。

这则新闻当时被广泛报道，尤其西方舆论仿佛都带着点“错怪莫迪”的意味。

事实上，精通瑜伽的莫迪在事件中或许体现了一些东方哲学的高深境界，既看懂浩浩荡荡的世界潮流不可逆，也明了人世浮沉的因缘果报不能挡，因而沉住气面对西方朋友的指责。就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战前就对普京提出规劝，就算开战后才奉上忠告，慧根不足的普京也是辜负了一个有智慧的朋友。

随着俄国战事越来越不顺，折损连连，底牌被看个精光，连传统俄罗斯势力圈的小国领袖也开始对普京表现得不敬了。但普京至今还没有找到下台阶，反而气急攻心对乌克兰无辜百姓狂轰滥炸，仇怨越结越深，战事显然已经不可能对俄国产生正面结局。

连串的误判让普京个人威信跌落谷底，却造就了他看不起的一个喜剧演员在历史舞台的崛起。

英国《金融时报》和美国《时代》杂志去年底都把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选为年度风云人物。对至今剩下的极少数亲俄政府和舆论来说，这当然会被看成是一种西方人带着邪恶的心机。

然而平心而论，泽连斯基与他背后所代表的乌克兰人为独立自由奋战的精神，确实值得世界点赞。最简单的理由：他体现的是在一个“不是战争的时代”勇于抗击武力入侵的强权，尤其是面对曾经长期主宰自己的霸权，没有表现出畏惧与妥协。

《时代》访问泽连斯基的特稿指出，在确定开战，俄罗斯大量空降兵要进入基辅时——目标明确就是擒拿或斩首泽连斯基。但他不是慌乱找退路，而是愤怒地下达命令，不惜一切代价、用任何武器抵挡俄军降落。

泽连斯基面对强敌的第一时间反应，可能超出所有下属的意料，至少是出乎很多国家政府的意料。毕竟在他之前，美国扶持的阿富汗总统面对进逼的塔利班，仓皇出逃；2014年的乌克兰总统面对群众包围也逃得很快。对一个政治动荡了很多年，贪腐根深蒂固，经济无力振作的国家来说，泽连斯基在《人民公仆》电视剧里毕竟是在演戏啊，谁会相信他戏里演一个充满救国义愤的历史老师，意外当上总统，这种喜剧情节会在现实里成真。他还不顾几次三番、外敌内奸的刺杀，努力演好总统兼三军统帅的角色！

随着战争的持续，泽连斯基的下属和乌克兰人对他的敬意越来越高。

整场战争会成为一个大时代事件，一方面是普京无法很快取胜，另一方面是泽连斯基的许多超常表现改变了局面。

他的表演与演讲才华和对网络世界的认知，让乌克兰很快获得西方同情，迅速说服西方提供各种援助；与此同时，乌克兰人民也被成功动员，甚至回国参战，团结一致。

战事旷日持久，泽连斯基一直使出浑身解数，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靠着手机网络联结大国领袖和国际组织，维持他们力挺的热度，帮助没有自己军力和财力的乌克兰不被残酷的国际现实所抛弃。他的手机堪比最先进的火炮。光是这一点，就值得所有小国尊敬并学习。

在他身边的人说，一场战争把一个超爱搞笑甚至常常带点轻佻的大男孩，迅速变得深沉强悍而专注。他自己则说变老了，收获了很多他不想要的智慧。

战争也在网络世界开打。支持普京的舆论试图复述他对其他国家领袖所说的出兵理由，包括最不可思议的安全问题。西方至今未许可乌克兰直攻俄罗斯本土，或许也为了证明没有人对俄罗斯领土有野心，证明普京的理由只是荒谬的谎言，或是他内心活在旧时代的梦呓。

但这其实对乌克兰人极其不公平，在任何评述战争正义的理论中，为抵抗侵略的反攻都是合乎正义的。俄罗斯人民没有遭到乌克兰那般的战火洗礼，很可能无法让他们对自己政府的行为展开彻底反思，即便这场战争结束，也可能只是在孕育下一场侵略者未曾反思的新战争。

“这不是战争的时代”。莫迪的话简单却深邃。人类以千万条人命和无数废墟为代价，总结出来维护和平的一系列机制，无论是政府的组成方式，还是国际组织的结构与决策机制等等，换来接近80年的大体和平局面，却被普京凭一股牛劲掀桌，最终结果还不知道，真是冤哉枉也！

从这点来说，普京不失败，对全世界都可能是灾害。

（作者是《联合早报》高级评论员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