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信

中国始终强调自身的发展中国家身份，同时以发达国家为追赶对象。不过，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和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划分，发达国家人均国内生产总值（GDP）平均在3万美元以上，而世界平均水平只有1万2500美元左右。因此，我们可将人均GDP视作衡量“发达程度”的指标。大陆政府十九届五中全会提出，2035年中国人均GDP应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

制造业升级常被认为是成为发达国家的最终手段。它可以通过技术进步提升一国的国际分工地位，创造更高附加值，从而增加人均产出，提升全民生活水平。“中等收入陷阱”概念提出者、世界银行经济学家因德米特·吉尔指出，在劳动力成本上无法与低收入国家竞争，在技术创新领域又无法和发达国家竞争，是造成许多中等收入国家无法跻身发达国家行列的原因。因此，北京正大力推进“中国制造2025”行动纲领。然而，即便不考虑外部制裁这一不利因素，制造业升级也无法让中国人均GDP达到发达国家水平。

这并非中国制造业薄弱所致。相反，中国制造的整体实力已位居世界前列，大多数领域已跻身国际先进水平，薄弱领域已不多见，而且薄弱只是相对而言。例如，集成电路（IC，晶片）生产设备常被认为是中国制造最薄弱的领域之一，但是，在美国、荷兰、日本之外，只有中国能自主研制90纳米光刻机，连英、法等强国都做不到。若横向对比，中国也是世界前五的集成电路设备制造强国。

但是，恰恰由于中国制造的强大，通过制造业升级提升附加值的空间是有限的，再考虑到中国的人口规模，即便在剩下几个较薄弱领域完成升级，新增附加值也将被大大稀释，从而严重限制人均GDP的提升。

集成电路、汽车、民航客机是中国制造剩下的几个较薄弱领域。2021年，全球集成电路产值约为4625亿美元（约6525亿新元），中国大陆企业仅占9.7%。假设中国通过制造业升级获得所有产值，这将为国内增加其余的4176亿美元。2021年，全球汽车工业增加值约为2万8600亿美元，中国为1万3440亿美元。按自主品牌44.1%的销量占比换算，中国本土汽车企业创造的增加值为5927亿美元。

我们假设中国通过产业升级获得其余的2万2673亿美元。同年，全球民用航空装备市场高达7000亿美元，基本被欧美企业垄断。假设中国通过产业升级将这7000亿美元收入囊中，这样一来，中国还能通过制造业升级所获得的理论最大附加值为3万3849亿美元，但被14.13亿人平摊后，人均只能增加2396美元。

获得这3万3849亿美元，意味着中国把能升级的制造业都升级完了，在几乎所有制造业领域都达到国际领先水平。此时，通过制造业升级提升附加值的潜力已消耗殆尽。但是，2021年中国人均GDP只有1万2550美元，加上这2396美元，甚至还不能让中国人均GDP突破1万5000美元。

当然，这三大产业的增加值可能逐年增长，但疫情反复令近年增速不超过5%。理论上说，只有当这3万3849亿美元增加值增至24万6521亿美元，而中国又全部收入囊中，才能实现人均3万美元。按近期增速，这至少需要41年。

按照生产力进步和财富积累的历史总体规律，届时发达国家的人均GDP水平必高于现在，那时即便中国达到3万美元也不是发达国家。更何况，现实中没有国家能达到100%的市占率，中国实际获得的增加值会远低于3万3849亿美元，如果再考虑外部制裁，增加值只会更低。

同样的附加值如果放意大利身上，能让其人均GDP再增加5万美元，放葡萄牙身上，能让其人均GDP增加32万美元。绝大多数发达国家的人口负担远小于中国，它们甚至不须要具备完整的制造业体系，哪怕只维持单一产业结构，也能支撑起很高的人均水平。新西兰、澳大利亚、葡萄牙、挪威、圣马力诺都是如此，这便是它们“发达”的真相。但是，即便成了世界顶级制造强国，由于被庞大人口规模稀释了增加值，造成人均GDP始终偏低，中国也无法成为标准的发达国家。

制造业升级对中国的作用更多体现在安全层面。以集成电路为例，虽然中国集成电路产业居世界前列，但还远不能填补国内需求缺口。更大的问题在于，作为国际体系主导者的美国，已认定中国是最大竞争对手，须全力遏制，造成中国被断供元件、设备和系统的风险，远高于其他国家，这已成为现实。其他国家即便完全不掌握相关技术，也不必担心美方制裁，因为它们不是美国眼中的巨大威胁。

集成电路乃现代工业之食粮。在西方的联合制裁下，若中国不能实现自主供应，将面临国内产业链上下游瘫痪、国民经济损失惨重，乃至运行失序的危险。对中国而言，制造业升级的主要意义并非增加财富收益，而是避免风险和化解危机。

单纯依靠制造业升级，会让中国成为发达国家的前景遥遥无期。若要成为发达国家，须打破制造业升级的单一路径，创造多种价值形成模式，在金融、文旅、互联网等服务业领域精心布局，结合需求场景创造多种具高溢价的新业态，才能尽可能缓解庞大人口规模的稀释作用。

作者是中国大外交青年智库特约研究员

即便成了世界顶级制造强国，由于被庞大人口规模稀释了增加值，造成人均GDP始终偏低，中国也无法成为标准的发达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