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

符祝慧

东京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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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首相岸田文雄上台一年多，最大政绩是为自民党完成了梦寐以求的“扩军“蓝图。他以提升军事威慑，应对包括台海局势在内的周边事态为由，敲定五年内将防卫预算翻一番的计划，也赋予自卫队拥有战后不曾有的“攻击敌方基地”权力。这个扩军政策被认为已彻底埋葬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奉行和平主义的路线。日本是如何一步步推动修宪进程？舆论又是如何看待这一转变？

2022年12月16日，日本国家安全战略的三份安保文件在内阁获得通过。这三份文件分别是日本《国家安全保障战略》《国家防卫战略》，以及《防卫力量整备计划》，主要内容明示要重新裁定日本国防开支占国内生产总值（GDP）的比率，从1%提高到2%。岸田政府计划从2023年开始的五年内，将防卫支出提高到43万亿日元（约4270亿新元），这一巨额数字比目前高出整整一倍。

在加强威慑力上，这些文件也道明了要让自卫队具备对敌方导弹基地的打击能力。除了要提升国产的导弹防御系统外，还将采购美国的战斧巡航导弹等先进军备。

《每日新闻》留意到岸田出台的扩军计划有个显著特征，写明了目标是要在2027年内达成。文件叙述的强军目标里提到了“入侵”——日本必须要有能力应对入侵，要在盟国的支持下加强防卫力量。该报解读，官方设下五年以内的时间表，是要集中火力应对台海局势。

据《每日新闻》的报道，日本官方或是参考了美国军方的意见，认为2027年是中国官方第三期执政满期，又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100年，不排除中国将在这一期限内有大动作。

日本防卫电子版新闻《朝云》今年初发文称赞日本政府对防卫政策进行的变革，认为今年是彻底强化防卫能力的“元年”。该文章也强调做好应对“台湾紧急事态”的准备，呼吁官方以遏制中国大陆在东海周边地区日益增长的威胁，加强日本南西地区（即冲绳附近岛屿）的防卫。

“台湾紧急事态”指的是中国大陆武统台湾，在俄乌战事后已成为日本舆论的抢眼话题。《日经商业》周刊最新一期刊登了“台海危机”专辑，认为今年是日本安保政策针对台湾事态布局的重要年头。

这篇文章引述佳能全球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峰村健二的预测，指出大陆最早可能在2024年1月就统一台湾。为了让台湾能接受“统一”，大陆将采取的是饥饿攻击，所联想的战争场面是：中国解放军会在台湾周边多个海域进行密集军事演习，有效封锁台湾，使民用船只和飞机难以通过。该报道将台湾视为第二个乌克兰，台湾领导人也可能成为“台湾的泽连斯基”。

日本保守派言论在过去一年着力将台湾危机放大，一些论调还翻出台湾已故前总统李登辉在日本发表的《台湾的主张》著作里的说辞，也就是“鉴于日本的地理位置，台湾和周边的危机都会威胁到海上通道，使日本在经济和军事上完全孤立……台湾是日本的生命线”。以上论调，可说是日本保守派政客挂在嘴上的“台湾危机即是日本危机”的原创。

日本自卫队前司令官香田洋二想象的台海危机场景，是以一场“美日大战为蓝本”。他指出，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进攻日本用了53万军人，日本当时只有6万士兵。以此推算，进攻方的军力往往是防守方的10倍。台湾目前有11万军人，估计中方将出动的是百万大军。

学者：安保文件难阻突发事件反而加剧台海紧张局势

共同社前社论委员冈田充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认为，岸田出台的这三份安保文件是美国要以日本为核心，用台湾问题挑衅中国大陆所设计的“阶段性成果”。

日美安保条约的性质，已从“地区稳定器”变成“抗华同盟”。美国要与盟友构筑“综合威慑”，日本就是它威慑力的重中之重。

他认为，积极介入台湾问题，同大陆对抗只会导致中国在军事和政治上做出过度反应。说白了，台湾和日本不过是美国对中国大陆的“威慑牌”。可预计的是，日本和台湾都会在今后加强军力，在这个过程中，只会出现不可预见的情况。三份安保文件无法阻止台湾突发事件，反而会加剧台海紧张局势。

冈田充批评道：“岸田的这个三份安保文件是一次外交败笔。日本若要在经济上重新站起来，摆脱‘失去的30年’，不应当与邻为敌。现在要做的，不是渲染中国大陆的威胁，为加强军事力量找借口。有必要停止对中国大陆的敌视，恢复暂停的日中首脑峰会。”　

日本逐年提升军力

和平宪法有名无实

根据1947年美国帮助制定的日本《和平宪法》，日本承诺放弃发动战争、不能以武力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宪法第九条也规定日本不设军队，放弃集体自卫权。这一规定，旨在提醒日本，必须竭尽全力维护和平理念。

讽刺的是，当年裁定宪法内容的是美国，后来因局势变化，重新为自卫队进行武装的也是美国。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美国基于自身需要，让日本成为后援部队，指令日本重新发展军事力量。同年，日本组建“警察预备队”（1952年改称保安队，1954年改称陆上自卫队），在朝鲜战争期间，日本不仅作为美军的出击基地和补给基地发挥作用，还投入人员直接参与军事运输和除雷等作业。

1954年，日本出台自卫队法案，正式拥有了陆海空三自卫队。为使日本成为一个拥有军队的“普通国家”，日本自民党政府一直都在找机会修改和平宪法。冷战后，美日签署安保条约，自卫队多了不少出头的机会，但基于宪法约束，也无法理直气壮走出去。

已故时任首相吉田茂曾公开惋惜自卫队是“见不得光的人”。他在自传《吉田茂回想十年》中记录了1957年的发言。当时，他在培养日本自卫队干部的防卫大学对第一期毕业生讲话时说：“自卫队唯有受到攻击，国家遇到存亡危机或是被派去救灾时才会受到民众欢迎。你们的出现可能就是国家出现混乱的时候。换言之，你们见不得光，就表示日本和国民都还幸福。因此，你们现在再忍一忍，但切莫忘记自卫队的未来就在你们的肩头上。”

东西方的冷战结束，让只能在美国影子下活动的自卫队有了转机。1991年，波斯湾战争爆发，日本自卫队有了第一次出国的机会，被派遣到波斯湾执行扫雷任务。隔年，日本通过了《联合国维持和平活动合作法案》，自此以维和身份外出的机会增多。

美国发生九一一事件，以及伊拉克战争后，日本的行军距离就走得更远，去了印度洋参加反恐，且远赴伊拉克进行重建工作。2006年，安倍晋三首次出任首相后，众议院通过法案，正式将防卫厅升级为“防卫省”（国防部）。这是二战以来，日本首次设立内阁部长级最高国防事务机构。

当安倍第二次执政时，更以应对严峻的周边局势为由，在2014年出台让自卫队能与美军密切合作的《安全保障法制》。

岸田政府出台的安保三文件，明示建立海陆空联合指挥部，被认为是进一步重整自卫队，作为与美军应对台海危机的机关。官方也把建设新时代防卫网视为一大军事要务，准备扩大网络部队和发展外太空军事技术等新领域。

共同社有文章指出，岸田政府出台的三份安保文件，与拜登政府发布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和《国防战略报告》貌似一致，透露自民党在拟定过程中要深化同美国防务一体化的考量。官方数据凸显日美联合军演近年激增，在2021年就多达40次。此外，驻日美军参与自卫队主导的演习人数比以往多，演习地点也从日本周边扩大到南中国海等敏感地区。

日民众察觉威胁但反对动武

《朝日新闻》发布的民调结果显示，岸田的支持率在上月份出台安保三文件后仍继续下跌。据《东洋经济》引述报业传播研究所的民调，结果显示尽管有56%民众赞成自卫队拥有打击敌方的能力，但也有66%的人反对岸田要以增税来弥补扩军后的财政不足。多达79%的日本人对台海危机给日本造成的影响感到不安，但赞成自卫队联合美军打中国大陆的只有7.8%。有评论分析道，这表明日本民众没有感情用事，即便是对威胁存在恐惧，但也坚持反对动武。

1991年波斯湾战事期间，对于是否应当派出自卫队参与美国的多国籍军队，日本国内当时的反对声音不少。

东京大学名誉教授北岡伸一近期在《中央公论》发文，认为日本恐流血的做法是放弃了日本在国际发挥作用的“愚策”。

北岡曾是日本官方委任的“日中历史共同研究”的日方主席，之后成了安倍政府属下制定新安保法的智囊。他认为让自卫队走出去发挥作用是“维持国际秩序”，可树立日本的外交形象。他提出的新说法是“没有不弄脏手的和平”。

北岡在文中说：“我当时看到时任首相海部俊树在电视上说（自卫队）危险的地方去不得，就觉得那是一个错误的判断。结果，日本只是给钱，先是10亿美元，接着是30亿美元，最后是90亿美元。这130亿美元的贡献，最后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换来了‘Too late Too little’（太迟太少）的笑话。若只想做个旁观者，那怎么称得上是国际贡献？”

《东京新闻》日前刊文也提及这段往事，但并非是做出批评，而是感叹现在的自民党内是清一色鹰派。这篇文章强调，那时的自民党虽然支持派兵的鹰派声音很响亮，但党内仍保持了对派兵谨慎的声音。例如，作为海部左右手的时任内阁秘书长后藤田正晴就大力劝阻，强调千万不能唐突派兵。

海部在其回忆录中也记下了这段往事：“当时，党内一些人说，日本忍着不派兵已经很久了，所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党内看似鹰派声音大，但实际上慎重者仍存在，代表人物就是后藤田。他多次跑到我办公室里劝我说，你可千万别开先例啊，这自卫队一旦出动，就难刹车了。”

据这个文章，后藤田一直反对日本对外派兵，在劝阻海部之前，也阻止内阁派扫雷舰。有言论评价他这一思维出自于他目睹了二战期间的日军失控。不过，后藤田的反对并未在自民党内持续发生作用。

日舆论：派兵演变过程如同蚂蚁挖洞终成大窟窿

波斯湾战事停火后，海部内阁将自卫队派遣到中东扫雷。隔年，其接班人宫泽喜一内阁制定了《联合国维持和平活动合作法案》，后来又出台“反恐法”。到了2015年，时任首相安倍出台的新安保法，解禁集体自卫权。出身自民党鸽派的岸田文雄更是厉害，出台三份安保文件，允许自卫队攻击战力。

日本舆论里有这么一个说法，日本的派兵演变过程就如同蚂蚁挖洞，原本只是一个小窟窿，一点点地挖，就变成大窟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