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外
黄伟曼
到过马来西亚槟城旅行的人,或许曾有过这样的经验。上了德士后,给司机报上手机地图上的某个街名,对方却一脸困惑,仿佛街名是个完全陌生的名词。然后,司机总要花好些时间,才明白过来真正的目的地。
有一次上车告知司机,自己想去“惹兰甲必丹吉宁清真寺”(Jalan Masjid Kapitan Keling),好心又热情的司机开启了话匣子,给我说了槟城道路一长串的“易名史”,才知道原来自己要去的地方也叫“椰脚街”或“Lebuh Pitt”。司机说,在这座城市,一些街道名字改得频繁,不同的人因此对于街名有不同回忆,也因为这样容易产生记忆混淆。我也总算对槟城街道命名的乱象纷呈,有了多一点了解。
当然,网络私召车服务变得普遍后,在槟城打车就不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了。但有时候偶然想起这段旅游经历还是觉得有趣,毕竟许多时候官方对城市街道命名的态度,可以反映一个地方对街道文化与历史的诠释或尊重程度。尤其在多语环境下,街道命名的系统与规章,可以突显不同层次的内涵,包括历史发展与国家或地方认同意识。
最近,让我再次思考街道易名课题的原因,是在社交媒体Instagram上看到的一则贴文。贴文聚焦新加坡马来文街道的名字变迁,记录了一位马来诗人在参加东南亚建筑历史学者伊姆兰(Imran bin Tajudeen)教授的讲座后记录下的想法,转发在主张为少数族群发声的@minorityvoices平台上。
贴文提到,新加坡独立后马来文使用在一般公共场所逐渐消逝,希望促发民众思考:为一些地方重新取马来名或者是街道马来名的恢复(reclaiming),是否能给予马来语作为新加坡国语更实质的意义?
贴文中提到一些笼统的例子,包括红山地铁站为何取英文名“Redhill”,而非马来名“Bukit Merah”;相较“金文泰”(Clementi)这个英文名,“乌鲁班丹”(Ulu Pandan)这个马来名是否能更普遍被使用;福康宁(Fort Canning)“皇家山”的名称可否恢复为殖民前的“武吉拉朗根”(Bukit Larangan)等等。最后,贴文附上了政府大厦(City Hall)地铁站的三语(英语、华语、淡米尔语)站牌照片,建议站牌可考虑加上“政府大厦”的马来文翻译“Dewan Bandaraya”。
先不论这些提议是否经过历史的考究,尤其像“Dewan Bandaraya”如此陌生的翻译,对于增添国民对本土马来文化或历史认知是否有益处等,对于这篇贴文,网民的反应似乎是支持与反对参半。其中,提出反对意见的人说,新加坡是多元种族社会,倾向给街道或地铁站取英文名是为了方便,也是为了扩大共同空间。
然而,纵观上述论点,不论是贴文作者或是提出反对意见者,似乎都有他们的盲点或对本地街道命名的一些错误认知。
近年来,像对于地铁站牌或广播,我认为官方对于呈现多语文或语言方面的姿态就已宽松许多。从过去政府总拘泥于以某种务实态度,来看待种种增添多语告示的诉求,如说告示牌设计无法容纳多种语言,或不管怎么做都无法满足所有族群等,到如今会从不同层面思考如何更好地服务不同民众,显示的其实是想法的进步,也体现了一个成熟社会对于多元主义的逐步理解与包容。
例如,今年9月,《联合早报》就报道,有关官方在碧山、勿洛、金文泰和欧南园四个地铁站的电动扶梯增设了方言广播,用福建话和广东话提醒年长乘客注意安全,让许多年长者倍感亲切。
因此,在街道、地方或地铁站命名的议题上,我们应思考的或许是,如何避免消极的“减法”思维,不要像槟城街道不断易名一样,造成人们的集体失忆与无奈,而是以积极的“加法”思维,去丰富公共场所中可看到的“多元”,不管是告示牌信息或更仔细的历史资讯。
在今年的作家节,本地新文潮出版社发表了由创社社长与总编辑汪来升主编的《我狮城、我街道》中文文集。文集受到《我香港、我街道》和《我台北,我街道》两本书的启发,收录了26位作家对新加坡街道的书写。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书里邀请了在新加坡工作的马来西亚华文作家牛油小生,以散文刻画新马边境周边的日常情景,也收录了新加坡本土英文作家的翻译作品。例如,作家冯启明(Alvin Pang)就以俏皮、戏谑的语调,写他对加东这个有钱住宅区的印象,文章中一句“消费叻沙如饲养纯种马一般”,荒谬却又贴切,不仅让人会心一笑。作品与其他文章放在一起,也让人顿感不同语文节奏中微妙差异可产生的火花。
新加坡街道的书写应该不仅于此。相较香港与台北这样的华人城市,新加坡街道书写很大程度上会因不同群体对地方有不同记忆,而有更多的可能性。汪来升在主编手扎中就提到,希望有机会编《我狮城》第二辑,其中建议可通过“世界作家写新加坡”或“不同语言写新加坡”,继续记录这片土地,丰富海外读者对新加坡的想象。
我想这将是必要的功课,也期待下一本文集的出版。
作者是区域环保媒体与咨询公司益笔思(Eco-Business)编辑部助理主任
在街道、地方或地铁站命名的议题上,我们应思考的或许是,如何以积极的“加法”思维,去丰富公共场所中可看到的“多元”。相较香港与台北这样的华人城市,新加坡街道书写很大程度上会因不同群体对地方有不同记忆,而有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