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庆玲

伊朗男足11月21日在世界杯足球赛开赛前，全队沉默，拒唱国歌，以支持女性争取自由和权利。在得知不少伊朗前任与现任国家足球队员积极参与抗议活动，有的还差点无法参加世界杯时，很多人为之感动，还有些诧异。可见在不同文明间，误解经常存在。我们虽处在信息发达的世界，但想全面了解对方还是比较困难，尤其在不同文明的人们之间。

著名世界历史学家玛格丽特·麦克米兰（Margaret Olwen MacMillan）说过：“即使有人认为自己正在走向全新的开始，但他们的行为模式实际上依然受到过去的影响。”学习与研究其他文明体系的历史，是在架设不同文明间相互理解的桥梁。中东国家的男性在女性现代化进程中的推动力不可忽视，通过埃及和伊朗百年历史的回顾可见一斑。

19世纪晚期，埃及伊斯兰改革主义者穆罕默德·阿布杜穆罕默德全面阐释伊斯兰妇女观，他把妇女议题的重要性，从个人上升到家庭、民族与整个社会的未来。他吹响了埃及妇女解放的号角，为埃及女性主义打开大门，其中包括世俗女性主义和伊斯兰女性主义。他的学生盖西姆·阿明出版《妇女解放》与《新妇女》两部书，被称为阿拉伯女性主义之父。

民族主义者拉提夫·赛义德的妇女解放思想具有更多世俗色彩，他提出公民社会的理念，认为妇女是公民的组成部分，妇女受教育是建立公民社会的必要条件。在他的努力下，1929年，七名中学女毕业生进入法鲁德大学，顺利毕业成为埃及本土培养的第一代女大学生。就这样，埃及成为中东地区妇女教育最发达的国家，女性主义运动最早兴起的国家之一，仅次于土耳其。

时光流逝，1974年在伊朗，经济工业化与社会生活城市化的背景下，蒙特扎·穆塔哈里的《伊斯兰的女权》一书出版发行，影响很大。书里对伊斯兰妇女观进行阐释，强调男女有别，认为男女即使人性相同，却是两种不同的人，男性和女性在社会中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伊斯兰妇女在最初分工上，就被限于母亲和妻子两种角色，以生育与教育孩子为首要。

值得注意的是，蒙特扎认为家庭美满关乎社会和谐发展，丈夫与妻子的关系，对于下一代的健康成长与维系人际关系十分重要。他用优美的比喻描述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女人必须从丈夫身上获得爱意、温情，以便孩子能从母亲的母爱上受益。男人犹如一座大山，女人好比山中的泉眼，而孩子则是山上的植物、花草。泉眼必须从大山中吸收水分传递给植物、花草，使花草树木变得新鲜、嫩绿和朝气蓬勃。”从发展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这个观点是有道理的，任何人在自我发展过程中，必须妥善处理好与周围人密切接触者之间的关系。

伊朗知识分子阿里·沙里亚提强调妇女对社会文化的传承具有重要作用。他说，在西方化的政策下，妇女出现两个偶像，传统妇女和新妇女。传统妇女保留在传统状态下，安静地睡着了。今天的女性与她母亲不再相似，有知识的城市年轻一代大学生，倾向盲目西方化。妇女应该追求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是像王室公主和夫人追求权力、奢华的生活，还是像默默无闻的家庭妇女辛勤劳作，不问世事？

沙里亚提的回答是，理想的伊斯兰妇女应该学习“法蒂玛”。法蒂玛是穆罕默德先知的女儿，什叶派领袖阿里的妻子。她敢于抗争，在先知死后阿里处于困境时，她支持阿里，向众信徒阐明阿里才是真正的继承人。法蒂玛是孝顺的女儿、贤惠的妻子和温良的母亲。更重要的是，她陪伴阿里过着清贫生活，是消费主义文化的积极反对者。沙里亚提以此号召妇女行动起来，反对以巴列维国王为首、追求西方奢华的生活方式。

进入21世纪，伊朗经历总统哈塔米倡导的以“文明对话”，提倡改革开放，可是现在却处于令人担忧的时刻。近年来，美国加紧制裁，伊朗经济不景气，逐渐陷入内外矛盾交织的困境。近日因为阿米尼事件引发的抗议活动，不仅是支持妇女争取自由的权利运动，也是年轻男性要求社会变革的呼声。

卡塔尔的世界杯足球赛也被近在咫尺的伊朗局势所影响，这是伊朗国足赛前拒唱国歌的背景。伊朗国足在11月21日晚以2比6败给英格兰，被认为是受到国内局势的影响，在11月27日以2比0胜威尔士队，伊朗国内外球迷都欢呼庆祝，据说国内局势随之缓和。伊朗足球队能坚持到底，在补时阶段进2球的表现，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再看埃及，在2011年发生震惊世界的“阿拉伯之春”。埃及妇女积极参与抗议，成群结队上街高呼“穆巴拉克下台，要求民主”。2011年5月13日，埃及官方下令拘留前总统穆巴拉克的妻子苏珊以平民愤。据说她涉嫌非法敛财，坐拥数十亿英镑资产。

埃及政局稳定后，社会似乎回到以前，但又跟以前不同。2014年，埃及通过新宪法，赋予妇女完整的公民权利，最主要的表现就是允许与外国人结婚的埃及妇女，可以让后代选择成为埃及公民。虽然受惠者只是少数妇女，却象征着男女有同等公民权利。政府也宣布要保护妇女，反对任何形式的暴力，确保女孩受教育权利。2019年的宪法修正案，更保证妇女在埃及议会至少占25%的席位；除了妇女外，也确保农民、青年和埃及基督教少数民族成员在议会中的代表权。这充分说明塞西政权给埃及妇女争取权利运动带来新的转机。

要从文化和生活方式中改变长期积淀的父权文化，不是那么容易，须要男性的理性自觉和女性的主体意识觉醒和强化。伊朗和埃及历史悠久，伊朗更有富足的自然资源。这些国家的人民，把妇女地位作为民族自豪感和民族意识的象征，男性相信国家的妇女地位应该强于西方妇女，这成为他们维护妇女权利的动力。国际体育赛事是不同文明间交往的场所，为人们提供增进理解的机会，今年的世界杯也是如此。

作者是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