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空间

对一般大众来说，区块链金融多半是一个涵盖大量新名词与充满投机取巧味道的领域，其中有动辄涨跌好几倍的加密货币，莫名其妙暴富的商业模式——边玩边赚（play-to-earn），边跑边赚（STEPN），以及丑得要命却可卖出天价的数码艺术（NFT）。绝大多数脑袋正常的平民百姓，很可能都充满疑惑，在现阶段宁可敬而远之，而非担心跟不上时代的趋势。

说到底，人性是贪婪的，无论那些号称走在时代前缘的开创者也好，还是一般大众也罢，对于要改变生活模式的创新，说到底就是得捞好处，如果不能更有效率、更便捷、更便宜，或让人赚到钱，谁会那么无聊去尝试新玩意？教育和适应都需要成本，改变也不是光靠几个新名词和半生不熟的技术（搞不好多数在追随与吹捧的人自己都不知道在讲什么），就能促成范式转移的。

我们来看元宇宙（Metaverse）和去中心化金融（DeFi）这样的概念。诚然，它们可以创造许多不同于以往的金融与商业模式，但就技术角度而言，从加密货币，ICO／STO到现在沸沸扬扬但已开始冷却的NFT，完全不是什么划时代的科技，顶多就是在运作的机制上，与传统所习惯的方式有所不同。

就像当代有特斯拉电动车，也仍有燃油驱动的汽车，前者可能更进步更吸睛一些，但车就是车。比起19世纪末从“兽力”到“机械力”的变革，并不会也不该认为汽油车演变成电动车，是多了不起的范式突破，顶多是技术的迭代更新，以及消费行为与观念的潜移默化。

区块链金融就有点这种意思。台湾政治大学教授曲建仲在《马斯克也嗤之以鼻的Web 3.0，到底是金融创新，或是一场去中心化的骗局？》一文中做了很好的解释。当今冷饭热炒的Web 3.0，英国电脑科学家提姆早在20年前就提出了。

智能合约的安全性

当然，我不会认为所有去中心化金融都是骗局，他们之中也存在不少有趣且值得探索的新型模式。不过，人类社会要出现完全的去中心化架构，坦白讲有非常高的难度，即便是自由化程度已相当高的金融与商业，乃至民主国家的社交平台与各种媒体渠道，一定程度的“中心化”与“分层制度”，在可见的将来，仍属必要。

要在元宇宙中谈金融与交易，很明显，主流论述就会将其与加密货币，与去中心化的交易模式绑在一起，把智能合约（smart contract）能取代传统金融机构的角色，不断放大和渲染，并辅以“还权于民”“公平透明”的形而上论述。老实说，这些人很可能这辈子还没认真使用过一次智能合约。就从逻辑上来分析，合约总是要由人写出来的，缔约双方或多方按照事先约定的条款进行互动，权利义务分明，不管是纸笔还是编码出来的，运作逻辑皆是如此。

智能合约不受单一／少数所控制，而是由系统和程式码来决定，所以就比较安全吗？这就看怎么比较。银行开的信用状或国家发的国债，硬要说银行会倒，政府会破产，钱就会不见……当然没错，只是老牌的交易所币安、曾一度是日本交易量前几的Liquid被黑客攻击；宣称要创造新时代的Luna稳定币，一天内跌掉99%的市值。这究竟是传统银行的风险比较高，还是去中心化金融的风险比较高呢？

再说，你大可以把纸本合约“数码化”（或业界很爱用的“数码转型”一说），这本就是网络普及下的趋势，在西方甚至东南亚国家，商务合同也都可以用docusign之类的工具，进行远距线上的认证和签署。合约是如此，交易更是如此。想要有更便利的金流和簿记服务，完全可以在既有的数码架构下，透过第三方提供像是PayPal、西联、M-Pesa 1等服务，执行A与B之间更便捷的交易。

在手续费与时效方面，以太链动辄堵塞或高昂的gas费（编按：指用户为在以太坊网络上执行活动时需要支付的以太币数量），又或是其他公链虽号称解决部分以太链的问题，却也不免创造了其他更多的问题，如资安疑虑、算法漏洞、不稳定等。也因此，大型机构的确都开始着手研究，讨论资产数码化，及传统金融中的交易、借贷、保险、衍生品等在DeFi的运用。诚然，在人类当前和未来的金融与交易市场上，我们可以截取区块链科技某些部分所带来的便利，例如银行同业间的联盟链、打造更高效的同业拆借机制，或是将进出口商、各别的往来银行，加密后的资料上链并即时交换，帮助跨境的应收账款融资等，以加强现有的金融机制，并借由日益普及的行动装置与互联网，实现普惠金融（inclusive finance）和减少繁文缛节，但要全然的去中心化，建构什么元宇宙中人人平等的商业模式等等，或许先从科幻电影开始，让我们发挥想象力吧。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管你是实体的世界还是虚拟的宇宙。交易与交流的重点在于信任，这点区块链精神说得没错。但去中心化机制，要我们把信任，通过智能合约，交付给千千万万不认识的人（更别说很多自以为的去中心化交易所，其实也很中心化），还是我们可以好好利用科技与制度，打造更值得信任和能够直接问责的中心化机构？抑或是两者可以在不同的市场中，各自扮演适当角色，而非某种机制一定要取代另一种？这些都值得我们好好思考。

作者是联合国资讯科技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