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今年担任亚细安轮值主席国，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些棘手又须要调和与处理的战略安全问题。这些几乎都是历史遗留问题，有的可追溯到几年甚至几十年前，其中最复杂和紧要的就是南中国海海域的主权纠纷。实际上，处理南中国海问题对马国来说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因为它本身也是四个亚细安声索南中国海主权权利的国家之一。

但南中国海问题频频登上新闻头条，并不是因为亚细安四国之间的纠纷，而是中国在其中的主张与行动。作为亚太地区的超级大国，并在南中国海的冲突中占据绝对主导地位，且毫不犹豫地施加着压力，中国对自身有些模糊和宽泛的主张一直持强硬态度。近些年，中国更是致力于让本国的战舰与军机在南中国海各个角落常驻，甚至远达与印度尼西亚有主权声索交集的纳土纳群岛地区。

笼罩在大国博弈阴影下的南中国海

近几年，菲律宾试图在南中国海海域向第二托马斯礁（中国称仁爱礁，菲律宾称阿云津礁）加强驻军与提供补给的行动遭到中国反对，并且让局势愈发紧张。两国的冲突引起外界高度关注，因为中菲不仅在海上出现激烈对抗，用水炮攻击，甚至一名菲律宾士兵在一次严重的撞船事件中失去一根手指，这让中菲双方在紧急外交协商后，达成一个“临时协议”。但这让所有利益相关国家都感到紧张，担心这种冲突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可能让外部势力“入局”，比如菲律宾的盟友美国。

南中国海的冲突是否会变成大国博弈的一部分？大多数亚细安国家都担心这种情况的发生，包括马来西亚。美国与其他国家的“航行与飞行自由”行动，在东南亚收到褒贬不一的评价，部分原因是有观点认为，中国正好以此为由，军事化所占据的填海造地岛屿。2024年，拜登政府一再发表声明支持菲律宾，同时派遣海军部队前往，支援盟友。今年1月入主白宫的特朗普政府更是由对华强硬的鹰派官员主导，他们再次保证会给予菲律宾坚定的支持，同时继续抨击中国。

亚细安内部的“裂痕”

美国在南中国海问题上对中国施压，会不会只是白宫对华更大战略的一部分，以此为筹码之一与中国谈判，来达成新的协议？这种可能性不能排除，并且这势必对亚细安国家造成不良影响，所以马国在处理纠纷时，也必须要考虑这一点。

在外部形势不确定的情况下，亚细安成员国之间互信或互相不信任的问题，显得格外重要，所以先安定内部局势，是成员国与主席国亟待解决的事宜。因为在亚细安内部，尤其是南中国海主权声索国之间的历史遗留问题，导致国家间彼此不信任，这种情况早在中国介入之前就存在。更何况现在成员国之间还有其他问题。

比如，过去一年就有好几篇分析文章，质疑马国外交政策在首相安华领导下越来越亲中，安华一直否认这种说法。虽然安华指出马中在南中国海问题上没有根本性冲突，但他同样强调，马来西亚会继续在南中国海上维护自己的国家利益，尤其是在油气勘探领域。此外，马国也指出解决这些纠纷须要基于国际法，特别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UNCLOS）。

这是马来西亚的一贯主张，即试图把南中国海纠纷与其他事务进行分割，不让马中整体关系受到影响。这种方式也得到北京方面的认同。可能安华在谈论马中双边关系时表现得很友好，但目前没有实质证据证明马国在南中国海的立场出现任何转变。

对于菲律宾，亚细安中有部分观点认为，是总统小马克斯与美国走得太近，才导致中国在第二托马斯礁的行动变得格外有侵略性。为了让其他成员国安心，马尼拉须要对这种观点进行回应。虽然绝大多数官员指责这是中国企图诋毁菲律宾国际事务自主性的政治宣传，但考虑到美菲军事同盟关系，菲律宾能有多“自主”，还是令外界质疑。对此，大部分菲律宾官员避而不谈，但也有“出头鸟”公开反对美国对菲律宾的干预。对于亚细安来说，所有成员国长期的主张，都是希望中菲能够找到更有建设性的方法去解决纠纷。

不论马国今年打算用什么方式去处理南中国海问题，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即马国官员要努力重建亚细安主权声索国之间的信任。这或许须要四国有更紧密与坦诚的交流，增进互相理解，才能让亚细安国家对外时的措辞与表述更加周全，避免冲突升级。

黑天鹅“游进”南中国海？

不管由马国带头去解决南中国海问题是否合适，它其实都没什么别的选择。首先，如果各国在南中国海的主张四分五裂，对沿岸国家与主权声索国都没什么好处，其次，马国还依赖海上贸易与南中国海的油气资源。别忘了，隔开东马与西马的也是南中国海。

除此以外，马国直至2027年，都将是亚细安与中国关系的协调国，因此也负责双方对《南中国海行为准则》的谈判。目前，单一磋商文本的讨论已经进入三读，然而能否在2026年如期完成这一过程，还有待观察。谈判的关键在于敲定最终条款和争端解决机制，以规范各方在南中国海的行为，并将冲突的影响最小化。但也有亚细安成员国的观察人士担心，《南中国海行为准则》会限制他们国家在南中国海事务中的影响力与谈判筹码。

与之前的调停国一样，马来西亚会表示乐观的同时，推动准则磋商，但众所周知，达成协议必须要所有成员国一致同意。早些时候，亚细安外长在马国浮罗交怡的非正式会议发表声明，在南中国海的措辞与之前相比虽然没有太大差别，但其中多次提及《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是指导所有海上活动、纠纷与调解结果的法律框架，包括《南中国海行为准则》也必须以此为基础。

在2025年开始担任亚细安轮值主席之际，所有迹象都表明马国官员目前在处理纠纷方面相当自信。虽然局势已发生很大变化，但马国对自身与区域利益的维护，应该不会引发南中国海的“黑天鹅”事件。

真正有危险的是马国没有办法控制的事，比如中菲关系的变化，或者北京突然决定向所有南中国海主权声索国施加更大压力，或美国以及其他相关国家决定改变对南中国海问题的处理方式，这些事件更可能引来“黑天鹅”。

然而，当外界评价一个亚细安国家在担任主席国期间取得的成就时，主要标准就是它如何应对这些难以解决、备受瞩目以及影响较大的挑战，有时，这比其他方面的成就更为重要。以此为标准显然不公平，但这就是民意所向。马国官员对此心知肚明，同时也知道在2025年担任亚细安轮值主席国，需要相当高超的外交手腕。

作者Thomas Daniel是马来西亚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原载《联合早报》旗下英文电子杂志“思想中国”（ThinkChina）

陈瑞德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