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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欧现在的鸿沟是,与特朗普共享价值观的是包括带有法西斯和纳粹思维的民粹主义者;比起欧洲建制派,美国总统与一样利用基督宗教传统价值观凝聚民族意识,渴望向外征服“生存空间”的普京,更心有戚戚焉。
讨论如何结束俄乌战争的谈判桌没有乌克兰的位置,也没有欧洲国家的位置。美国国务卿鲁比奥与俄国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在沙特阿拉伯会晤前夕,法国总统马克龙紧急号召欧洲领导人在巴黎见面,11位领导人坐满大圆桌。一场该是凝聚欧洲的会议反而凸显分歧,英法有意派兵担保乌克兰的安全,德、意和波兰反对。欧洲抱怨被排除在谈判外,但这场议而不决的会议显示,开战三年来,欧洲不仅军事上左支右绌,外交上也因为担忧被打成绥靖而怠惰畏缩,没有和平方案,不知道由谁代表上谈判桌。
旧秩序已死,新秩序难产
美俄会谈前,美国国防部长赫格塞斯说,乌克兰不可能恢复2014年的边界、不会成为北约成员,美国也不会提供安全保障,被批评尚未谈判已经让步;而缺少安全保障的和平,会让俄国在喘息和蓄积实力后再度发起攻势。赫格塞斯厘清,让步与否由美国总统特朗普决定;美国副总统万斯也说,特朗普可能依谈判情况改变主意。换句话说,总统说了算,但总统可能也不清楚他要欧洲做什么,只是要欧洲最后对他与俄罗斯总统普京的“和平”协议照单全收。
很清楚的是,特朗普想要一笔大交易。鲁比奥与拉夫罗夫的会谈地点选在沙特,与会三国都是产油大国,掌控全球能源价格。王储穆罕默德与普京和特朗普都有交情,俄国要求解除制裁、欢迎美国投资,商谈范畴超越欧洲,还涉及中东以及因特朗普想买格陵兰岛而炒得火热的北极圈。特朗普想一举从欧洲和中东的泥淖脱身,转身到印太,疏远俄国与伊朗,离间普京与习近平,也拉拢投资中国人工智能的沙特。
特朗普“让普京再次伟大”
无论是停火或和平协议谈判都旷日废时,特朗普能否达成梦想中的交易还难以论断。普京能否如愿拿下包括黑海出口城市的乌克兰东部领土、重写欧洲安全架构、把乌克兰变成除去武装的傀儡,也是未知数。但他已经赢了一局,从美国前总统拜登所称的刽子手,转身成为与美国平起平坐的霸主;被国际孤立三年后,特朗普上任一个月就“让普京再次伟大”,回到“强者为所欲为,弱者忍气吞声”的丛林世界。
特朗普向往18世纪不忌讳使用蛮力的美国,认为美国在二战后打造的世界秩序是作茧自缚。既然秩序是美国打造的,他想量身订制一套新秩序,应验意大利哲学家葛兰西在百年前说的“旧秩序已死,新秩序难产,现在是野兽的时代”。
乌克兰战场上被肢解的战士,无辜流亡的百姓,还有被沙特谋杀的记者,都沦为强权争霸的枝微末节。特朗普似乎急着取代习近平成为普京的“好朋友”,建议西方核心阵营七国集团(G7)应重新接纳俄国为G8,用几乎是莫斯科代言人的语气指责乌克兰挑起战争,因国家戒严没有如期选举的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是“独裁者”,有意拔除他。言下之意是,协议失败将是泽连斯基的错。
普京5月9日在莫斯科红场校兵,庆祝俄国在80年前打赢纳粹的“伟大爱国战争”时,将可以向受邀参加盛会的习近平炫耀胜利者的荣光,两人还可能交流与特朗普交易时的心得。特朗普抬高普京身价的手法,以及他压迫乌克兰的让步,是否足以破坏中俄友谊,仍待观察,但这几天美国攻击乌克兰和欧洲的言行,已经割裂跨大西洋联盟,其他人也担忧起美国承诺的可靠性。
为了挽留美国朋友,欧洲国家密集商讨派兵乌克兰以确保安全,或组成一支结合网络安全、卫星、陆空军随时可调配到前线的精锐部队;扩大的国防支出排除在欧盟的财政纪律之外。然而,欧盟的防卫弱点不在于钱,而是缺少战略整合,以及统一装配的武器与训练的军人。欧盟27个成员国的国防平均支出占GDP的1.9%,在2024年达到3260亿欧元(约4567亿新元),两年内增加30%;相较之下,俄国的军事支出为1020亿欧元。
美国还是朋友吗?
强化军力是可以克服的技术问题,欧盟现在的大哉问是:美国还是朋友吗?问题不只是特朗普个人的诳语威胁,还有美国政策的急转弯。欧盟没有共同军队,也没有共同外交政策,几乎都是随美国起舞。俄乌战争爆发后,欧盟国家以美国马首是瞻援助乌克兰,2023年夏天也跟着拜登欢庆芬兰和瑞典加入北约,但在付出1450亿美元(约1932亿新元),比美国1059亿美元更多的资金后,却被特朗普弃如敝屣。
特朗普不只觉得欧盟搭美国安全便车,在贸易上占便宜,他还认为欧盟与他讨厌的美国觉醒文化唱和。他的副手万斯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抨击欧洲背离与美国共享的西方价值观,最大的安全威胁不是俄国或中国,而是“欧洲内部”压制言论自由、阻挡左右民粹政党发声,危及宗教的良心自由。矛盾的是,这番话是在他认为压制言论自由的德国发表,极左和极右政党在德国选举声势鹊起,极右派已经在八个欧盟国家执政。美欧现在的鸿沟是,与特朗普共享价值观的是包括带有法西斯和纳粹思维的民粹主义者;比起欧洲建制派,美国总统与一样利用基督宗教传统价值观凝聚民族意识,渴望向外征服“生存空间”的普京更心有戚戚焉。
美国与盟友分道扬镳并非新闻,但过去多发生在边缘区域,像是抛下打击伊斯兰国的库尔德族,或是自行撤兵任由塔利班重新掌控阿富汗。2020年,特朗普越过阿富汗政府直接与塔利班磋商,当情报指出塔利班不守承诺时,想摆脱打了20年的阿富汗战争的特朗普执意推进,后来执政的拜登也没有扭转政策,结果是全世界见证美军仓皇撤军的画面。2022年春天,俄乌一边在战场激斗,一边谈判,但西方袖手旁观,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误信在西方支持下可以打败俄国,放弃协议,如今促谈的角色再度落在“交易高手”特朗普身上。
可是国际谈判并非不动产交易,当特朗普急于和塔利班达成协议时,担任参议员的鲁比奥批评将重蹈越战覆辙,“美军快速撤离阿富汗将是亲痛仇快”。如今贵为国务卿的鲁比奥负责乌克兰的和平,但愿在他手上不会上演越战的欧洲版。
作者是旅居意大利的台湾记者、社会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