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3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中国政府将扩大内需定为下一阶段的工作重点,并特别提出,要把恢复和扩大消费摆在优先位置。无论从短期经济复苏,还是长期发展战略的角度来看,这一举措都非常必要。但是,对于选择用什么方法扩大内需,提振消费,却存在不同意见,这关系到中国未来究竟想要构建什么样的市场经济。
疫情期间严格的清零政策导致居民消费下滑。2022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下降0.2%,带动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速严重放缓。作为经济复苏的手段,提振消费刻不容缓。此次政府工作报告提出的另一项工作重点,即更大力度地吸引和利用外资,也和扩大消费息息相关。2016年以来,在华外资的内销规模已经超过出口。在中美对抗进一步激化的背景下,外资是否愿意继续留在中国,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国内市场能否持续增长。从更长远的角度来看,中国政府提出了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两个循环相互促进的双循环战略。扩大内需,形成一个高质量的消费市场,正是确保这一战略有效实施的关键因素。
必须指出的是,恢复和扩大消费,不能仅仅期待疫情之后的刺激政策,更要作为中国经济的结构性问题来解决。中国最终消费支出的GDP占比常年保持在60%左右,不仅远低于美日等发达国家,也和印度、越南等发展中国家有较大差距。这些国家的消费支出都占到GDP的70%以上。为什么长达40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没有带来消费在国民经济结构中的显著提升?
关于这一问题,多年来一直有两种意见,也影响到如何扩大消费的两种思路。
第一种意见认为,中国经济的蛋糕还做得不够大,经济应有的活力没有完全释放出来。持这一观点的人们,通常把消费不足的原因,归结为政府对经济的介入太深,占有的资源太多,国有企业主导的投资占比过大,这些都严重阻碍了民营经济的发展,也妨碍了经济增长果实向劳动者的分配。认同这一观点的人通常认为,作为扩大内需、提振消费的手段,应该进一步深化国企改革,鼓励民营经济发展,激活企业家精神。为了实现这一目标,适度的贫富差距是可以容忍的。
第二种观点认为,消费不足是蛋糕分配出了问题。中国社会的收入和财产分配不公,严重限制了低收入人群的消费能力。关于收入分配,北师大研究团队的调查显示,2019年中国有5.47亿人的月收入低于1000元(人民币,约200新元,下同),而月收入在2000元以下的人口高达9.64亿,占总人口近七成。
中国财产分配的问题更为突出。根据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的最新研究,2021年中国最富有的0.001%的人群,占有全国约10%的财产,而底层50%人群拥有的财产仅为6%。
持第二种观点的人们不仅认同政府通过税收等手段实施再次分配,而且坚定支持反垄断。因为大企业,特别是平台企业的垄断,不仅会阻碍中小企业的发展,也会造成就业形态的非正规化。广大的中小企业主和被企业正式聘用的员工,是中产阶级的主要组成部分。
中国政府于2021年提出共同富裕,防止资本无序扩张,对互联网、房地产、教育培训等行业进行整改,显然是采纳了第二种观点,认为中国经济的问题出在分配不公上。但是事与愿违,严厉的政策叠加疫情封控,对民营经济造成很大冲击,也导致企业家群体对未来的预期普遍下降。因此,去年底开始,政府对相关政策做出调整,开始向第一种观点倾斜。
下一阶段中国应该选择哪种手段扩大内需,提振消费,笔者无意进行价值判断,只是想指出,在效率和公平之间,存在多元选项,以哪一个为重点,体现了一个国家所要追求的市场经济的终极图景。归根结底,中国须要回答:在未来究竟是希望构建一个充满活力、社会流动性高、对贫富差距有很大容忍的社会,还是要打造一个以中产阶级为主体,每一个公民都能充分享受经济增长果实的、更为平等的社会?
作者是日本贸易振兴机构亚洲经济研究所主任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