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钱从哪里来?

时间:2023-03-01 07:55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吴俊刚专栏

每年的财政预算案都牵动人心,也必然要在国会上演激烈的朝野攻防战,花钱的建议总是很多,而且总是基于我们花得起的假设。至于钱从哪来,却总是个难解的大问题。所谓预算,就是估算下个财政年政府所需的开支,以及所能进账的税收。一对比就知道钱够不够用。

过去几年,受冠病疫情影响,财政预算连连出现赤字,今年看来有望回到收支平衡的常态。钱不够用,大抵只有两个解决办法,借钱(就是举债)或是动用老本(国家储备,如果有的话)。多数国家其实都没有充足的储备金,因此只能不断举债,不断还债度日,财政状况也越来越糟。

新加坡的情况很不一样。过去近70年来,财政状况可说是越来越好,一般人的生活水平也显著提高。这是怎么做到的?简单的答案是不断把国家经济的大饼做大。饼越来越大,国人才能越分越多。不仅如此,国家的储备金也越积越多,成了应付危机最重要的工具之一。

这一切看来好像理所当然,事实上是很不寻常。因为新加坡几乎是从一穷二白开始的,之所以有今天,是这么多年来,除了遇上世界经济衰退和金融危机,经济基本上都能保持增长的势头。没有天然资源的新加坡,增长的主要原动力是吸引外资、投资生产和扩大贸易。经济情况基本面好,国家就有可观的财税收入,以应付各种经常开支,甚至能有盈余拨入储备金。新加坡政府还有一项绝活,就是利用储备金投资赚取回报,为政府开辟一个新的财源。

在今年预算案中,储备金净投资回报贡献(Net Investment Returns Contribution,简称NIRC)就达到235亿元,比估计的174亿元消费税收入多出61亿元。世界上毫无天然资源的国家中,没几个有这样的本事。我们的邻国天然资源丰富,结果却闹出一马公司贪污洗钱大丑闻,原本用来投资的钱都不知去向,哪里还有什么净投资回报?马来西亚首相兼财长安华最近刚提出总额3881亿令吉(约1170亿新元)的开支预算,税收估计是2951亿令吉,也就是会出现900多亿令吉的赤字。

国会辩论财政预算案和拨款委员会审查各部门的开支预算,总是锱铢必较,不放过任何细节。这是议员的职责之一,确保预算案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口上。但从国家财政的角度看,更关键的是要如何确保财源广进。因为,如果财源不足,就谈不上分大饼了。所以,至关重要的是,要确保负责做饼的师傅有本事持续把饼做大。

不过,政府尽管能干,却也不是孙悟空,能七十二变;更不是财神爷,可以不断分钱。国家储备金的投资回报也是有限度的。到了某个地步,也不得不调整某些税率。消费税调高一个百分点就是一个例子。人口老龄化,社会和医疗开支越来越大,不加税,钱从何来?

所谓羊毛出在羊身上,除了NIRC能帮个大忙,其余的还是要纳税人来分担才行。分担基于有能力的多付一点,付不起的和感受到调税压力的低收入群体,则由政府通过财政转移帮一把。这就是和衷共济。如果政府经受不起政治压力,或是为了政治正确而不做出必要的调整,那剩下的就只有逐渐掏空国库一途了。这么做或许可以取悦选民于一时,国库被掏空的后果却是可怕的。有些国家就因此而破产。

英国沦为只认金钱的世界管家

因此,财政政策既须照顾当前的需要,也一定得考虑长远。可持续的政策唯有量入为出,不寅吃卯粮,不随便预支薪水,把消费维持在赚钱的能力范围内。就像建国一代,从租房到买三房式组屋,然后随着家庭收入逐渐改善而提升到四房式或五房式。

建国一代见证了新加坡从贫穷到小康,从一个转口贸易港发展为世界金融中心,享誉全球的全过程;也看到一些国家从小康走向贫困,更看到原来的殖民宗主国英国,从帝国沦落为一个有钱人的管家。因此能深深体悟量入为出的财政政策的重要性。

近读英国作家奥利弗·布洛夫(Oliver Bullough)的著作《世界的管家》(Butler to the World),因而感慨良多。这个人皆可用的管家说的就是英国。书名还有个副题:英国如何沦为富豪、逃税者、窃国者和犯罪分子的奴仆。这本书所叙述的英国过去70年来的蜕变过程,可说和新加坡的故事形成一个强烈对照。

一般的管家是替雇主管理家务事。当然雇主有大有小,大的如王室,小的如一个有钱人家庭。世界的管家,雇主又是谁呢?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有钱人,不管是什么身份或背景,不管他们的钱是干净的还是肮脏的。只要你有钱请我,我就为你服务。

按照作者的说法,两次世界大战后,英国一下子花光了几百年掠夺自殖民地的财富。1956年苏伊士运河危机后,英镑大贬值,英国财政拮据,从此沦为世界有钱人的管家。一个破落户能老老实实当个管家也不错,问题是这个管家选择了一条歪路。用作者的话说:过去70多年里,英国摇身一变,成了全球各种奸诈之徒的帮手,一个可以伺候任何人的奴仆,只要对方付得起费用。

简单说,这个管家眼里只有钱,没有道义,没有黑白是非。一个很好的例子,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和乌克兰出现的许多财雄势大的寡头和窃国者,都选择到伦敦落脚,把他们的肮脏钱转移到伦敦或英属的直布罗陀、维尔京群岛、开曼群岛等避税、逃税天堂。他们受到热烈欢迎,在伦敦巴结权贵,购买豪宅,设立空壳公司,在直布罗陀等地开赌场、洗黑钱,享受豪奢的生活,无恶不作。

但英国不在乎这些,它在乎的只是能从这些人身上得到各种好处,如银行可以赚取大笔服务费,律师、会计师、税务专家、房地产经纪、保险公司等,都可以通过替这些有钱人服务而得到丰厚的报酬,政客可以得到政治捐款,大学可以得到这些富豪的基金捐赠。

一个国家的命运并不是永久不变的,只是变好还是变坏而已。一个国家的财政也不是永久不变的,同样会变好或变坏。变好了,国家的名誉和地位跟着提升;变坏了,国家就只能跟着堕落。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国会辩论财政预算案和拨款委员会审查各部门的开支预算,总是锱铢必较,不放过任何细节。这是议员的职责之一,确保预算案的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口上。但从国家财政的角度看,更关键的是要如何确保财源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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