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永昌:警惕“三农”拖中国经济社会后腿

时间:2022-12-13 07:56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曾永昌:警惕“三农”拖中国经济社会后腿

曾永昌

当前理论界聚焦在房地产复苏,但笔者认为,眼下包括四五线城市在内的农业、农村、农民这个三农问题,重要性可能更甚于房地产的复苏。房地产再重要,也只不过是中国经济大盘里的一枚大棋子,如果背离经济社会矛盾,就事论事论述房地产的政策选择,则可能格局太小,且易将房地产业引向歧路。

公允而论,中国崛起最大的失误应是牺牲了“三农”换发展。生存与发展的核心是粮食安全,粮食安全的核心是农民安居乐业,农民安居乐业的背后是城乡、工农、中西部的均衡与稳定发展;均衡稳定发展的背后则是土地及房地产制度安排。尽管年年一号文件都是“三农“,但中国弯道超车、跨越式发展战略的支点,迄今从未放在“三农”身上,以至而今城乡、工农、中西部经济板块的发展既不均衡也不稳定,且差距越来越严重,已错过推动“三农”发展的黄金期。

结构性失衡和跛足面面观

“三农”问题自古就是土地所有权问题。当前中国经济社会的失衡与不稳定,究其原因,就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后,放弃了沿着邓式农村土地承包开创的土地民进国退的道路所致。中国重新回归毛式土地国进民退的计划经济老路,明显改变了“三农”的预期,致使自下而上的原创性内生发展,变成而今的自上而下的计划型指令发展。如果农村土地承包后继续像抓城市化、工业化一样抓农业,现在的局面肯定好得多。

问题症结就在中国尽管利用农村集体土地转为国有土地,并依靠土地财政以地生财聚财敛财,并推动城市化、工业化、基础设施建设取得很大发展,但经济结构却是失衡的,跛足的。失衡和跛足就为今天的发展留下粮食安全、共同富裕、城乡工农关系失衡等等隐患,以至拖住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后腿。

现在工业集中的一二线城市,确实可比发达国家,但那些星罗棋布在广袤土地上的6亿农民,却连自己都养不活。当然,如果纵向比,任何地方的“三农”都比自己以前有所发展,但若是横向比,“三农”较之城市、工业、东部的相对贫困就一览无遗了。大量财富通过剪刀差流向城市、工业、东部,上海最高房价15万元(人民币,约3万新元,下同)一平米,成都最高3万元一平米,西部农村均价1000元左右一平米,上海富裕是成都的五倍,是西部农村的150倍;成都又是西部农村的30倍。

目前,14亿人只有1.4亿有护照,只有1亿人出过国,还有近10亿中国人没有坐过飞机,其中绝大多数是农民,尤其是中西部农民。现在城乡、工农、中西部差距已经导致乡村制衡城市,农业制衡工业,中小城市制衡特大城市。一个国家怎么可以容忍一二线城市富得流油,三四五线城市皮包骨头;广大农村空巢化,唯剩老人等死的财富分配不公平现象存在?现在中国农村贫困人口多,农民没有退休金,没有国家医保、社保,西部农村社会养老金60岁一个月200元,90岁一个月300元,比外国农民苦得多。

“三农”穷,生产方式必然很落后,农业产出必然质低价高,中国买外国粮食还比自己生产的质高价廉。而今中国农村之落后不是靠一点点钱就能救起的,何况政府还不愿出这笔钱。再说一线城市,尽管物质文明上去了,但精神文明就好了吗?不见得。铁链女不就是发生在江苏吗?二舅以及徐州八孩母亲事件,正是城市文明和农村文明异化且走向冲突的实证。农村已养不起农村,更养不起城市。农业自身难保,也支撑不起轻工业,帮不了重工业。如果中国实现了现代农业,局面不会如此被动。

农业产出与大国地位不相称

中国是世界粮食第一大进口国是事实,19年连续丰收也是事实。问题就在中国的主粮丰收是以进口大豆为代价的。每年进口上亿吨大豆,一吨大豆占用7.7亩土地,现在东北的几亿亩耕地不种大豆而改种玉米,这能不粮食丰收吗?问题是玉米产量占主粮产量的40%,玉米的70%又是作饲料的,而作为主食的小麦、水稻则年年减产。所以主食不足以养活中国人,须要大幅度进口。

现在中国农业生产水平非常尴尬。日本200万农民安居乐业,除了养活1.2亿的日本人,还可以大量出口。而中国6亿多农民,不仅不能安居乐业,还得外出打工补家。李昌平呼吁三农问题已20多年,但如果现在再拿农业耕作方式和美国等西方农业比,那大多其实就是西方意义的刀耕火种。相比而言,中国至今仍是: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这一切与集体土地的国进民退正相关,这就是中国发展战略的问题所在。

平心而论,一个后发国家做崛起的政策选择确实有点难。这包括:一、保城市还是保农村或兼顾;二、保工业还是保农业或兼顾;三、拿农民的土地促发展还是用土地保农民的恒产恒心和安居乐业。但中国最后还是选择了保城市、保工业、保东部。不过,现在的事实证明,中国土地国进民退保财政、城市、工业、东部发展的政策选择,严重损害了农业、农村、农民,这种不协调已经让中国陷入生存与发展的囚徒困境。其中最突出的有三方面。

陷入三大囚徒困境难自拔

一、农民“灵魂”和“肉身”的囚徒困境。中国农用土地名为集体土地,但作为代理人的村委会,连批准农地内部流转的权力都没有,更遑论农民。集体土地转不转或赚多少,为国有建设用地或改变农业用途,全由地方政府说了算,这是制度安排。所以,地方政府可以随心所欲摆布集体土地。这些年中国有一个自认最优的土地选择,就是以实行“土地财政+口粮进口+饲料自给”的模式来统筹财政收入、城市拓展、工业扩张、农村扶贫的生存与发展关系。这种决策逻辑回避了土地国进民退、农民工的身份确定,以及医保、社保、教育、养老四座大山等一系列剪刀差政策,造成的问题是城市处处都可以赚钱糊口,却唯独农村种田不赚钱。

正如农民歌手大勇《泪蛋蛋掉在酒杯里》唱的:“有家的地方没有工打,打工的地方却没有家。他乡容不了我的灵魂,故乡安置不下我的肉身!”

二、农民撂荒耕地和政府整治撂荒的囚徒困境。农村生存与发展的核心是土地产权。城市圈地扩张,土地财政卖地赚钱,都在打农用土地的主意,让耕地永久消失。现在地方财政卖地收入占比高达40%至50%,农民却得不到一点好处,累死累活一年种几亩田,还不如在外打半个月的工。为了生存,大量青壮年加速撂荒土地远离农业、农村、农民进城打工,老弱病残留守农村,村庄正在消失。

看着耕种条件较好的田地荒芜给粮食安全造成的隐患,这几年政府每年春耕都自上而下开展全国性的耕地抛荒整治活动,试图通过行政、经济等手段整治耕地拋荒现象,但种粮亏本的问题不解决,一切都是治标不治本。所以,撂荒土地就是农民对农村政策的用脚投票。

三、前任退耕还林和现任退林还耕的囚徒困境。经济发展切忌大起大落,因为大起大落破坏预期。成熟的经济体决策分散,市场自由竞争,经济预期稳定,很难大起大落。但中国是计划经济,预期在政府,决策一失误势必带来经济大的动荡。

比如前任力促退耕还林,而现任又强力退林还耕,就是典型的经济大起大落和干扰预期的行为。中国决定集体土地用途的权力在政府,农民只是政府土地安排的被动执行者。胡温时代,人民对生态、水果的需求越来越高,决策层就决定退耕还林增加林地、草地的有效供给。而今中国担心有一天在粮食进口上会被人卡脖子,于是赶在2021年又匆忙下达退林还耕令,强制砍树改种水稻增加粮食储备。但经济的大起大落和预期的改变,却给果林、林农、草农造成极大损失,现在树砍完了,草被连根拔起了,他们不仅过去的投资打水漂,而且又返贫,至于未来则不知所措。

农村退耕还林和退林还耕是典型的拆东墙补西墙办法。问题是中国的优质耕地已经被城市化、工业化占用,这些退耕还林的土地并不是优质耕地。农村类似的决策失误还很多。拆猪圈和鼓励养猪的是政府;只准农民只生一胎和鼓励多生几个娃的还是政府。控制通胀也拿农民开刀,有人说几块钱的烟卖到几十块合理,几块钱一瓶的酒卖到上千上万合情,几千块钱1平米的房子卖几万十几万合法,但农民一斤成本一块二的粮食卖一块五,有专家就说是暴利行业,动辄罚款几十万,这叫什么逻辑?

当代世界城市和乡村是扁平化的大趋势,中国逆扁平化而行。而今三农问题已成为当前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最大难题。三农问题长期不化解,中国式现代化何以实现?

作者是中国四川退休经济学者,研究员

平心而论,一个后发国家做崛起的政策选择确实有点难。保城市还是保农村或兼顾?保工业还是保农业或兼顾?拿农民的土地促发展还是用土地保农民的恒产恒心和安居乐业?中国最后还是选择了保城市、保工业、保东部。现在事实证明,这种不协调已经让中国陷入生存与发展的囚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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