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郊，是离北京最近，因房地产声名鹊起的河北小镇，也是数十万北漂们怀揣梦想打拼，却又总是受伤的栖息地。随着中国国家战略“京津冀协同发展”的推进，令人又爱又恨的燕郊，今后仍会是北漂们的寻梦乐园吗？

北漂季杰（化名）今年1月26日在河北与北京交界的燕郊封控前，匆忙从家中“逃”回北京。两个月后，他才得以在燕郊进京的白庙高速公路收费站与妻子、两个孩子见上一面。

燕郊人因封控措施 有班不能上有家不能回

“唉，像探监一样”，受访时回想起与家人见面的场景，这名33岁的美容店店主觉得有些荒诞。他说：“妻子交给我一大包换洗衣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我把给女儿买的自行车带过去，当时燕郊没法送快递……”

今年以来，北京、河北频繁的疫情封锁，让数十万京冀职住两地的环京人——主要是燕郊人——无法正常通勤。在这个中国全国规模最大的跨省市通勤群体中，有的人“有班不能上”，有的人“有家不能回”，还有人被迫逃离燕郊，怕因长时间封控而丢了饭碗。

季杰逃离燕郊回京后，断断续续被封控了两个月，在这期间，燕郊也持续封控，物流快递一度停运，这让他愈发牵挂一家老小的生活状况。

给燕郊居委会打电话申请回家，对方劝他不要回，否则就被集中隔离。另外，他也担心，万一北京健康宝弹窗，再想回去就不容易了，“回不了京，理发店不能营业，一家人就没了收入来源”。

于是他与妻子约好时间，在两地解封时，妻子带着两个孩子，一家人同时赶往京冀交界的白庙高速收费站见面。在上半年的疫情封锁中，他们一家人在白庙收费站共短暂团聚了三次。

燕郊隶属于河北廊坊三河市，距离北京天安门直线距离约30公里，与北京城市副中心通州仅一河之隔。自2014年京津冀一体化协同发展国家战略实施以来，燕郊因与北京巨大的房价落差，生活费较低，交通设施不断改善，吸引了大批北漂到此买房落脚。

据中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三河市2020年常住人口约为96万5000人，较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增加31万3000人，其中燕郊高新区10年间增加约28万7000人，当中多数为北漂。

事实上，随着京津冀交通一体化的推进，包括燕郊在内的环京地区，与北京的距离逐渐拉近。据官媒报道，八年来，北京有38条公交往返河北省廊坊、张家口、承德等17个县市区，三地快速铁路“市市通”，高速公路“县县通”。

上个月，北京宣布，经过燕郊等地的地铁22号线正式开工，2025年将建成通车。

2009年季杰在燕郊买房时，丝毫没觉得住在燕郊与北京有多大差别。尤其最近两年，几条贯穿北京和燕郊的高速公路接连开通，他甚至觉得住燕郊，比住北京挤公交往返出租屋要轻松得多。

外地车限行 苦了通勤族 怕健康宝弹窗 活得像惊弓鸟

不过，自2019年，北京开始对外地车限行，外地车辆全年在京只能行驶84天，这让他开始感到双城生活的不便。为保证正常通勤，他不得不花上13万元（人民币，下同，2万6000新元），买了辆11座的京牌面包车。

2020年疫情来袭，北京进一步收紧进京管控，“逢车必查”“逢人必检”。季杰说，他最长一次在进京检查站排了六个多小时，“从早上七点多一直排到下午一点多”。此外，每天过检查站，除了查身份证，北京健康宝和行程码外，还要有京冀证，让这名在北京开店17年、燕郊买房13年的“资深北漂＋燕漂”十分沮丧。他感叹说：“疫情来了，北京是北京，燕郊是燕郊”。

检查站排队数小时等待“过关”，令通勤族们苦不堪言。动辄弹窗的北京健康宝，毫无征兆的疫情封锁，对所有通勤刚需的燕郊人来说，每日都如“惊弓之鸟”。

住在燕郊的曹姓网约车司机（40岁）受访时说，疫情后他每天一睁眼就得看健康宝。“没弹窗才踏实，一弹窗，就没法跑车，一天几乎就没收入。”

旷日持久的疫情封锁，越砌越高的行政藩篱，不仅影响到很多人的生计，也开始销蚀人们对京津冀一体化的信心，一些人被迫逃离燕郊。

一名做市场销售的李姓白领，去年租约没到期就搬离了燕郊，受访时她十分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她说，自己收入主要靠业绩提成，去年被封近两个月，收入少了五分之一。“如果还继续留在燕郊，今年别说收入减少，饭碗估计早就没了！”

产业发展滞后人口流失　拖累经济总量

疫情封锁让燕郊等环京民众对京津冀一体化的信心受到冲击，另一方面，自2014年来，京津冀在全国经济版图中的重要性不升反降，这个被视为继长三角、珠三角之后中国经济增长的第三极，未来将何去何从？

三地GDP占全国比重跌破一成 天津掉出全国20大

数据显示，2014年，京津冀三地国内生产总值（GDP）为6.7亿元，占全国比重10.4%；到2020年，三地GDP为8.6万亿元，占全国比重下降到8.5%。其中河北省经济总量从2014年位列全国第六，掉到2021年的第12名。

作为京津冀城市群中的双核城市之一，天津GDP的全国排名也一路下滑，从2014年的第17位跌至2020年的第23位。

京津冀经济排名下滑，人口吸引力自然不容乐观。2014年京津冀常住人口为1.11亿人，占全国8.1%，到2020时，占全国比重降至7.81%。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特大城市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执行副院长叶堂林接受《联合早报》采访时指出，京津冀经济总量在全国比重下降，主要受产业发展滞后拖累，产业协同发展是未来京津冀一体化重点要解决的领域。

按他分析，京津冀产业看上去各成体系，北京定位高端设计，天津是高端制造，河北负责产业配套，“实际上各干各的，没有形成较为完整的产业链”，而且“内部关联性不足”。

叶堂林进一步解释，北京是全国的科技创新中心，它的最新技术研发转化更多的去了长三角、珠三角，苏州、深圳、上海等城市吸引北京技术较多，而河北产业更新、技术进步相对缓慢，且主要集中在钢铁、水泥、汽车等传统产业，“北京的技术没有办法给河北提供足够的赋能”。

京津冀产业看上去各成体系，北京定位高端设计，天津是高端制造，河北负责产业配套，实际上各干各的，没有形成较为完整的产业链，而且内部关联性不足。

——首都经济贸易大学特大城市 经济社会发展研究院执行副院长叶堂林

学者：出现三地政经地位不对等 协同发展意愿不强

另外，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过程中也会有效率损失。他打比方说，北京非首都功能疏解了100%，河北可能只接到70%，30%就是效率损失，就会导致GDP在全国占比下滑。

一名不愿具名、研究区域经济的学者受访时指出，疫情中地方上按属地原则封控，各自为政，实际上反映了三地协同发展意愿不强，合作效率大打折扣，这也是导致三地协同发展一直没有较大进展的主要原因。

他指出，未来京津冀协同发展面临最大的挑战仍是三地政治、经济地位的不对等，他以北京对外地汽车限号为例说：“北京可以限制河北的车进京，河北敢限制北京的车进河北吗？”

五年来楼价腰斩 疫情令法拍房激增

2010年以来，大量北漂不断涌入燕郊，燕郊房市也水涨船高，一度成为炒房客的热土。2015年、2016年北京先后在通州区以及全市实施限购令，很多在北京上班的人失去买房资格而转向燕郊，燕郊房市顿时变得炙手可热。2017年燕郊房价曾飙升到一平方米4万多元，超过北京个别郊区的房价。

但燕郊缺乏产业支撑，再加上房地产政策出现调整，过去四年，燕郊房价跌幅在全国居前。若从2017年燕郊房价峰值算起，大量楼盘价格目前已被腰斩甚至更多。2021年受疫情影响，燕郊楼市还出现房子“白送”，购房者断供，以及法拍房数量激增等一系列热搜事件。

居住与工作地分离 卫星城处境尴尬

据贝壳研究院数据，燕郊二手房均价自2018年就开始不断下跌，2018年至2021年，每年跌幅分别为31%、2%、8%，以及2%。相当于四年累积跌幅达43个百分点。

今年以来，受京冀两地疫情封锁不断、通勤困难所影响，虽然房地产政策不断松绑，环京楼市仍旧疲软，燕郊所属的廊坊市取消限购后，市场并未同步回升。

易居研究院智库中心研究总监严跃进受访时分析说，燕郊等卫星城房价受人口流动影响较大。尤其在疫情管控下，卫星城处于非常尴尬的地方，即居住地和工作地分离，造成非常多的问题，也导致当前卫星城的居住或购房性价比很低。

学者：燕郊是全国楼市泡沫破裂缩影

青岛大学经济学院教授易宪容向《联合早报》指出，燕郊房价是全国楼市泡沫破裂的缩影，他认为，2025年燕郊地铁开通后也很难挽回房价颓势。

他说，燕郊房价飙升主要靠炒作，燕郊本身经济发展能力不足，主要靠承接北京溢出的居住以及投资需求，疫情导致买房需求十分有限，再加上凸显的行政壁垒，“交通再便利，短期房价也无力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