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是当前国际关系两极化的写照。俄乌战争爆发后，俄罗斯备受西方制裁，向其他非西方国家靠拢。与美国不和的伊朗，与美国关系渐行渐远的沙特阿拉伯，成了俄罗斯拉拢的对象。这一年来，沙特、伊朗与美国的矛盾更尖锐，双方会否由对立演变成冲突，是许多国家担心的问题。

美国沙特 沙特要摆脱石油依赖 全球秩序中重新定位

几十年以来，石油是沙特阿拉伯最好的“武器”，到今天仍是如此。

今年7月，美国总统拜登为了缓解国内油价高涨的压力，特地走访沙特，与这个王国的实际掌权者、王储穆罕默德会面，争取沙特增产，却空手而归。

到了10月初，油盟和油盟+宣布从11月起大幅减产，将日产量减少200万桶，推高了油价，更让拜登始料不及。恼羞成怒的拜登指责沙特在俄乌战争中偏帮俄罗斯，警告沙特将得为减产的决定付出代价。

沙特方面后来数次解释，减产是基于经济考量，承诺会努力确保石油市场的稳定与平衡。其他油盟成员国纷纷出来力挺沙特，仍无法平息美国的怒火。

油盟+在12月4日开会，维持之前的减产安排，没有如外界预料的进一步减产，让许多国家放心。

分析指出，当前全球能源危机及物价上涨，给中东的地缘政治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沙特成了最大受惠国。沙特的每日过剩产能超过150万桶，能通过调节产量影响油市，使它重新成为“石油市场的统治者”。

油盟+会议后，首届阿拉伯国家与中国的首脑峰会本星期在沙特首都利雅得举行，中国官方出席会议。会议是穆罕默德在国际上展现沙特意志的一次机会，说明沙特决心要在两极分化的全球秩序中为自己定位，不会与西方亦步亦趋。

一般认为，穆罕默德被指在2018年下令杀害时常抨击穆罕默德新政的59岁沙特记者卡舒吉，是美沙此后关系急转直下的导火线。

因石油与美出现矛盾 沙特觅替代伙伴国

不过，美沙关系起变化早已有迹可循，两国多年前已经矛盾显现。这当中不外两大因素：一、论石油，美国已成为全球最大产油国之一，沙特对美国的商业与战略重要性逐年减弱；二、沙特要摆脱对石油收入的高度依赖，让经济多元化。石油至今仍占沙特出口约四分之三。近年沙特与中国经贸关系密切，中国是沙特最大的贸易伙伴国，沙特也与另一经济大国印度加强经贸。沙特早已有意寻找美国之外的替代伙伴国。

经济方面，沙特须改革经济，解决长期财政赤字。自上一次2014年油价暴跌后，沙特每年出现数百亿美元的预算赤字，迫不得已大量举债并动用储备金来填补赤字。两年多的冠病疫情导致沙特许多企业受重创，失业率上升，政府必须设法重振经济与制造就业机会。

为摆脱对石油的依赖，穆罕默德早在2016年公布“2030愿景”和国家转型计划，要通过经济和社会改革让沙特改头换面，成为现代化经济体。他的一项大计划，就是在2021年1月宣布于沙特北部开发新未来城地区（NEOM），打造一座总额5000亿美元（约6739亿新元）、长达170公里的零碳城市。

说到底，穆罕默德的新政，需要很多钱作为后盾，意味沙特对外得与更多经济大国打好关系。不仅沙特，其他波斯湾国家也要继续使伙伴关系多样化。

华盛顿智库大西洋理事会的高级研究员福特罗斯说，沙特不会完全依赖美国，它一直在寻找华盛顿不会提供给它的一些东西。比如沙特要加快军事现代化，但面对阻力，因为美国国务院和国会都在阻挠对沙特的军售。因此，军事上沙特转而尝试向俄罗斯和中国购买先进战斗机。

她说，如今粮食供应日益重要，俄罗斯是粮食大国，沙特依赖粮食进口，自然也要与俄国搞好关系。

学者：美沙各有底线不会决裂

美国与沙特是否可能交恶，这情况如果发生了，对美沙与中东地区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职高级研究员多西（James Dorsey）博士接受《联合早报》电话采访说，美国与沙特都有底线，他们深知彼此需要对方，即使各自有不同的盘算、双边关系出现了摩擦，也不会走向决裂。

他指出，在美沙关系中，石油肯定是一个重要因素，谁控制了油市，谁就占了上风。

澳大利亚悉尼麦考瑞大学的中东问题专家法莉达博士（Mariam Farida）接受《联合早报》电邮采访说，美国和沙特偶尔出现一些外交问题，但他们在维护波斯湾地区的稳定与安全方面具有共同利益，两国强大的经济和战略伙伴关系不太可能恶化。

她说，一旦关系恶化，双方将互有损伤。首先会在经济上影响两国的贸易和石油出口，美国可能失去在沙特的一个重要军事基地。

法莉达也说，美国在波斯湾最重要的政策目标是保持油价稳定，确保足够的石油满足美国及盟国的需求；同时，防止和打击任何敌对国家控制和影响中东。此外，波斯湾是东西方航运的主要水域。从美国的利益出发，为霍尔木兹海峡、整个波斯湾地区和产油国提供安全保障，也是为美国在这个地区的战略和经济利益服务。

至于美国的中东政策未来是否会改变？多西说，美国多年来已同所有中东国家建立密切关系，无须进一步拉拢任何国家。

他提到卡塔尔近年与美国的关系日益密切，可说是以色列之外，当前美国在中东最可靠的合作国家。比如美军在卡塔尔的军事基地，是美国在中东最大的基地。就此而言，卡塔尔对美国的重要性与日俱增。

多西说：“整体而言，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安全扮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是没有任何其他强国可以取代的。美国不会撤出中东，但会根据形势演变，修订美国对这个地区的承诺，关键在于如何处理中东地区国家的期望。”

美国伊朗 伊核设施动作频密 西方视为挑衅

伊朗近期的举动，令国际社会神经开始紧绷。

联合国属下国际原子能机构（IAEA）11月22日证实，伊朗开始在首都德黑兰以南约180公里的福尔多（Fordow）核设施生产丰度60％的浓缩铀。这个核设施位于地底深层，西方国家不容易破坏。

伊朗原子能机构随后在12月3日宣布，已开始在西部胡齐斯坦省兴建第二座核电站，将使用丰度4％的浓缩铀，预计八年后投产。

60％的丰度虽低于制成核弹所需的90％，但远高于伊朗核协议的规定。伊朗的这些举动，被西方国家视为挑衅。

2015年伊朗与美英法俄中德达成核协议，将伊朗铀浓缩的丰度限制在3.67％，以此换取国际社会解除制裁。2018年美国单方面退出协议并恢复对伊制裁后，伊朗为报复从2019年起逐步违反协议条款，重启福尔多的浓缩活动。

6月底由欧盟斡旋美伊重启谈判但毫无进展，谈判显然已是死局。

IAEA今年5月发表报告指出，伊朗的高浓缩铀库存在三个月内激增了30％，积累了43公斤的60％丰度的铀库存。专家说，制造一枚核弹约需要25公斤浓缩铀。伊朗完全有能力把浓缩铀丰度从60％提高到90％，可以在短期内造出核弹。

伊朗这几年一直阻挠视察人员调查核活动，还拆除国际监控伊朗核活动的摄像机，令人警惕伊朗的意图。

分析：提供无人机 显示伊俄结盟对抗西方

伊朗也被揭为俄罗斯提供无人机，用于乌克兰战场攻击乌克兰军民。伊朗后来也不遮掩，外长阿卜杜拉希扬承认伊朗确实把无人机卖给俄罗斯，但指这是战争爆发之前的事，而且只是少量的无人机。不过，有消息指伊朗还同意向俄罗斯提供弹道导弹。分析指这表明伊朗和俄罗斯已经结盟，共同对抗西方的围堵。

伊朗国内示威抗议接连不断，内外交困使它焦头烂额，早已在寻找强国支持。

伊朗今年6月底宣布，已正式申请加入由中国与俄罗斯主导的金砖国家行列。中国的经济实力是金砖集团最强的，长期遭制裁的伊朗自然热切盼望中国帮忙。

俄罗斯因为侵略乌克兰，被国际社会日益孤立，想要拉拢非西方国家。反美的伊朗自然是俄罗斯要争取的对象。俄总统普京今年7月中访问德黑兰，明显是要拉拢伊朗。

为了阻挡美国海军，这些年来伊朗不止一次恫言要封锁霍尔木兹海峡，“秀”自己的军力，号称波斯湾地区的无人机超级大国，5月底更刻意公开展示大批无人战斗机装备。

美国指责伊朗派无人机，攻击美军及西方国家的商船及沙特的炼油厂。近日美军发现伊朗在11月17日以无人机袭击阿曼岸外一艘商业油轮。2021年2月至7月，伊朗与宿敌以色列展开水下“暗战”，互相攻击彼此的商船，双方差点打了起来。

据国际观察，每当伊朗对外关系紧张，或地区局势升级时，油轮袭击等事件也随之发生。这么做，不外是威吓美国和盟友不要轻举妄动。

《纽约时报》评论员及资深白宫专线记者桑格说，拜登政府的一些官员透露，如今白宫国家安全会议已经较少讨论与伊朗谈判的战略，更多的是讨论如何破坏伊朗的核计划、向伊朗示威民众提供通讯设备，以及干扰伊朗对俄罗斯的武器供应链。

华盛顿近东政策研究所的伊朗问题专家罗姆说，华府现在认为伊朗比起过去更危险。

“美国政府过去常说把伊朗的核计划束之高阁，即一旦达成协议就把伊朗问题搁置一旁。但政府现在必须应对这样一个事实：在所有领域，伊朗今天对国际和平与安全的威胁比两年前更大。”

学者：内外局势紧张 伊朗料不会推高冲突

伊朗与西方持续对立，将如何影响中东及周围地区的安全？

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职高级研究员多西告诉《联合早报》，伊朗过去一两年不时攻击沙特的石油设施，接下来是否会加大攻击力度，值得关注。

他说，伊朗国内局势不稳定，内外面对很大的压力，“但尽管局面如此严峻，我仍然不认为伊朗会铤而走险，不断推高冲突，以致局面失控”。

澳大利亚悉尼麦考瑞大学的中东问题专家法莉达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国和伊朗仍将保持敌对状态。“但两国不太可能发生直接对抗，即使紧张局势不断升级，两国都没有推动常规战争的意愿。不过，两国之间的冲突已经升级为一场代理人战争，这种情况可能会继续下去。”

法莉达说，当与西方的关系变得艰难时，伊朗和俄罗斯将对方视为方便的合作伙伴。实际上，伊朗对俄罗斯和西方都不信任，伊朗决策者长期自视为一个孤独的战略参与者。

既然伊朗有能力拥核，那有可能放弃谈判、走向核武，与美国对抗吗？

多西认为，伊朗应该不会选择核武，或与美国对抗的极端策略，因为它不想无端招惹其他国家。

多西说，伊朗对外与中国和俄罗斯维持长久的良好关系，说明伊朗仍然在设法改善自己的处境。“基本上，伊朗与美国会维持现状，应该不会有什么基本的改变。更何况，美伊关系时紧时松，还没有演变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法莉达说，不断上涨的全球能源成本使伊朗对欧洲和俄罗斯都更有价值。德黑兰官员曾公开表示，他们可以将伊朗石油重新引入国际市场，降低欧洲的能源价格，换取美国取消对伊朗的部分制裁。“既然有这样的可能性，意味着伊朗还有回旋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