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展

美国近日再度发生枪击案，弗吉尼亚州沃尔玛超市一名经理在店里枪杀数人后自杀；此前三天，科罗拉多州一名枪手也在一家同志夜总会里大开杀戒。据统计，光是刚过去的感恩节那一周，美国就有22人成为枪下亡魂，来不及对谁感恩，44人受伤。禁不禁枪的争论多年来没有结果，成为美国社会撕裂的元素之一。

但很多人不知道，美国不是唯一枪击案最严重的国家，另一个拥枪大国，其实就是离我们很近的泰国。

10月7日泰国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枪击案。34岁前警员班雅持枪闯进东北部乌泰沙旺镇的一所幼儿园，杀害了至少37人（包含随机开枪射杀路人），包括23名幼童与一名孕妇，随后在警方追捕下，嫌犯逃回家中将自己的妻儿也杀害，然后自杀。

这起无差别攻击，可说是泰国多年来最严重的社会事件，不只本国与国际社会哗然，首相巴育更是大动作表达对受难家属的慰问，并率领内阁出席受难者的火葬仪式。就连不问世事的泰王，都罕见地发表声明，表达哀悼。

一般来说，撇开特定的恐怖活动，大部分对平民的无差别攻击案件，绝大多数来自美国或存在“白人至上主义”的地区，也因此在亚洲发生这种事，更值得深思其中缘由。

早在2020年，泰国也发生过对平民的枪击案，同样有军警背景的嫌犯，在北部呵叻府杀害长官与同袍后，夺车逃出军营，闯入当地购物中心无差别攻击，造成27人死亡，另有50多人轻重伤。若把范围再扩大，其实在2018年和2019年间，也都发生过曼谷的黑帮火并，或德士司机为抢地盘相互攻击波及路人等枪击事件。如果有能力阅读泰文当地新闻，时常可以看到这类报道。

泰国的枪支犯罪有多严重？光是拿东南亚来比较，同样枪支泛滥的菲律宾，每10万人有0.2起枪杀命案，泰国却高达5.3起。这不禁让人好奇，被称为微笑之国的泰国，怎会与“枪支泛滥”“暴力攻击”等形象连结在一起？印象中的泰国人民也十分友善与崇尚和平，似乎不该有这么高的持枪比率。

然而，不查不知道，根据国际统计，以持枪率来看，对比美国为每100人有120支，泰国每100个公民拥有的枪支数为15.1，在亚洲稳居第一，是个不折不扣的拥枪大国。这当中，又以具有军警背景的人占比最高。

在泰国，很多执法人员的配枪，其实并非国家或单位统一提供，而是须要去市场上“自行购买”。以军警的身份，购买枪支能享有一定的折扣（例如不用缴纳40%的枪支税），也不须要对生活状态与收入进行严格审查，可购买的数量也几乎没有上限，只不过要符合资格并造册登记就是。

由于是自行采购，一些军警人员被辞退或退休后，枪支是不用缴回国家的，这也导致一些不肖者利用职务之便，转卖给不法集团，赚取价差。另一方面，泰国军警近几年卷入毒品犯罪的事件时有所闻，像10月那次犯下滔天大罪的班雅，就是吸毒成瘾遭到停职，作案当天早上还刚因持有毒品罪出庭受审。泰国媒体评论指出，这起事件凸显的不该只是针对罪犯个人的讨伐，而是整体的结构性问题，在军方势力仍掌控国家的泰国，能否彻底检讨诸多偏袒军警的制度，而非仅仅针对一般民众购枪祭出更严格的限制，须要严肃以待。

根据非营利组织Gunpolicy（枪支政策）于2017年的调查，泰国社会上流通的私枪超过1000万支，却仅有600多万有造册记录。言下之意，高达400多万支的黑枪其实无法可管，也难以追踪用途。

民间私枪超过1000万支

泰国的拥枪文化，自然不若美国被视为政治与宪法问题，动辄引发两党之间的口水战与政策攻防。不过有一点泰国与美国倒是很雷同，就是枪支被视为力量的象征，很多人想要有私枪，是出于某种对“权力”的渴望。再者，在不同国家，枪支常常也与毒品等犯罪活动有关，部分对武器有大需求的人，很大概率适用于那些法律禁止的行为，而非只是自保。

不知道是不是这次事件太严重，影响太坏，乌泰沙旺镇事件发生几天后，巴育便召集内政部长与军方高层，讨论枪支管制问题，包括更严格的审核机制，以及军警人员若在非公务时间要持有枪支，不仅要上司连带担保，还要经过更高频率的心理健康评估，以防憾事再次发生。只不过，这也不是政府第一次宣示要“加强管制”了，不少批评者认为，法律纵然可以从严制定，但执法若不能贯彻，条文则形同虚设，无论是军警还是民间，要从不同管道取得武器，一点都不困难。

根据笔者观察，要在泰国买枪，就算不是军警，其实也不算太难。当然，这里只谈合法路径，普通人想要在曼谷买到枪，大概需要符合以下条件：一、年满20岁；二、无犯罪记录；三、申报个人信息（收入、生活状况，与提供生物识别）；四、银行账户与地址证明；五、工作证；六、身份证件；七、持枪许可证（另外向政府有关部门申请）。整个流程大约在两三个月左右，包括面试与确认申请者是否有拥枪的必要。

举例来说，泰国是允许个人持有武器捍卫财产的，如果本身根本就没啥存款或资产，也就没什么需要“捍卫”的，故即便弄来一笔钱想买枪，恐怕政府也不会轻易核准持枪证。那些透过人头转卖的情形，就另当别论。

在泰国，枪支的价位又是如何？笔者从市面上观察，对比网络上找到的资讯，大致在5万泰铢至10万泰铢（约1940新元至3880新元）左右，且多半是美国进口。举几个市面上较常见的产品来看，格洛克手枪约8万泰铢，SIG P320从6万泰铢至10万泰铢不等；更高级一些的，像4.5口径的柯尔特左轮，与沙漠之鹰，市场上售价就高达20多万泰铢，但仍比买一个爱马仕的包包还便宜许多。至于黑市或土制枪支，价格就更低了些。

究竟人民可不可以合法拥枪，保卫自己的生命与财产？这也是在多起枪击事件后，泰国社会和舆论针锋相对的问题。如同美国长年对于宪法第二修正案的辩论：民众拥枪的权利，到底是不是神圣不可侵犯？再者，同意合法持枪，不代表就不能附加其他限制，以更严厉监控执法人员；而且，泰国社会也不像美国民众对拥枪抱持近乎信仰般的坚持，反对政府的任何干预。

在发生一连串无差别攻击事件后，泰国反对枪支合法化的声音，势必再次浮上台面。一般看来，推动反枪政策，面临来自民间的阻力，应该不会太大；倒是那些与军警相关的利益集团，恐不乐意看到越来越多对于枪支的禁令。

作者是联合国资讯科技处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