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思考必须通过表达来完成。如果无法自由的表达，就意味着我们无法自由和独立的思考。

个人净资产约为2500亿美元（约3531亿新元）的全球首富伊隆·马斯克，在10月27日终于完成了对美国社交媒体平台推特的收购。甫一入主推特，他便立刻开除了首席执行官阿格拉瓦尔、首席财务官西格尔，以及法律总顾问埃杰特这三名高管；并解散了公司的九人董事会，让自己成为唯一的老板。

这笔440亿美元的巨额交易，过程一波三折，吸引了世界舆论的关注。然而关注的重点并不在于交易的财经意义，而在于马斯克收购推特的原因。

他认为在全球拥有3亿9650万用户的推特，就是当代人得以畅所欲言，自由交流观点的“世界公民广场”，犹如西方民主摇篮的古希腊城邦广场那样。然而，自认信奉“绝对的言论自由”的马斯克却一再抱怨，推特管理层出于政治意识形态，正不断针对异议，违背了西方文明的基本价值。

马斯克早在2017年就公开表达对推特针对言论自由的不满，一度还曾经考虑另起炉灶，设立新的社交平台同推特竞争。

马斯克的抱怨引起相当大的共鸣，不少拥有巨量粉丝的名人用户宣称，他们的一些推文经常遭到言论审查，一些更因为发表了异于主流立场的观点，账号被暂时禁闭，严重的甚至账号直接取消——最著名的例子，莫过于经常发表骇世言论的美国前总统特朗普。他在2021年1月被销号前的粉丝多达8870万。

如此重要的社交媒体平台被一个人单独掌控，自然引起巨大的关注甚至担忧。美国情报界确信，外国政府利用社交媒体，特别是脸书散布虚假信息，或者利用极具争议性的课题如堕胎、拥枪等挑拨民众对立情绪，深度介入了2016年的美国总统大选，暗示特朗普能当上总统，背后隐藏了外国政治势力。如今恰逢竞争激烈的美国国会中期选举，类似的现象会否在推特重演，一些人难免担心。

让马斯克财富迅速激增的电动汽车特斯拉，2019年在上海的超级工厂开始投产。据路透社统计，特斯拉在2021年全球售出的93万6000辆汽车，有一半来自这座超级工厂。今年9月，上海厂的月产量达到8万3135辆，创下新纪录。马斯克10月7日接受《金融时报》采访时说，台海冲突不可避免，为防止冲突，他建议把台湾变成中国的一个特别行政区。在美中对峙升级的当下，马斯克如此“亲华”的言论，自然让人侧目，也加剧了人们对他收购推特的焦虑。

尽管在2004年支持共和党的小布什，马斯克的政治立场属于亲民主党的中间偏左，在小布什之后他便持续支持民主党的奥巴马、希拉莉（总统选举败给特朗普）和拜登。但随着民主党日益被党内的极左力量挟持，在意识形态上越来越容不下异议，把共和党人乃至像他那样立场温和的民主党人，动辄形容为“纳粹”“种族主义者”，并且以“散播仇恨言论”“假信息”为由，注销如特朗普等人的账号，公然针对言论自由的做法，引起了信奉“绝对的言论自由”的马斯克反感。他今年扬言，准备支持容忍自由辩论的共和党。

特朗普的民粹主义政治性格，的确让许多人不安。但针对他的言论自由，却显然违背了美国的基本价值。无论怎么看待他，特朗普毕竟在2020年的总统选举里，获得超过7400万张选票，远胜于奥巴马2008年的不到6950万张。他的政治代表性毋庸置疑，针对他的言论，等于妨碍7000多万美国合格选民政治观点的表达。

同样提倡言论自由，在当下最有影响力的西方公共知识分子、加拿大心理学家乔丹·彼得森（Jordan Peterson）认为，人的思考必须通过表达来完成。如果无法自由的表达，就意味着我们无法自由和独立的思考。当社会的大多数人无法独立思考，创新和发明也就无从说起，社会就容易故步自封，甚至往无知和愚昧退化。

自由的表达当然有它的风险。因为一些人的核心信仰必然被冒犯，他们会感到愤怒而抗议。可是，如果这些人的核心信仰同样因害怕冒犯而无法自由表达，他们也一样受害。所以，接受被冒犯及愤怒的风险，是自由表达的必要代价。尽管理论上如此，如果代价太大，甚至危及社会和谐，如何折中妥协，就取决于社会如何在自由表达与社会和谐之间权衡取舍。

马斯克在接管推特后向广告商保证，他并不希望推特沦为“放言高论却没有后果，毫无节制的地狱景观”；换言之，现实里还是无所谓绝对的言论自由。

当然，限制自由表达也有它的风险。因为没有人是全知全能的神，所以也没有人可以拥有审查他人表达的权力，一如原推特管理层用“仇恨言论”为借口所做的那样。一旦某些人拥有审查他人自由表达的权力，社会就距离秦政不远了。况且，限制自由表达，一来意味着自己的过错与盲点，失去了因反方的纠正而避免错误恶化；二来更丧失了通过反方错误观点的表达，来论证自己的正确并进一步接近真理的宝贵机会。马斯克要恢复特朗普的推特账号，正是基于这些基本的道理。

在这个意义上，言论自由不仅是美国或西方的价值，也是人类现代文明的普世价值。

当然，任何价值都不应当绝对化，毕竟过犹不及，中庸之道才是真正的美德。对待言论自由，人们首先应当虚怀若谷，碰到让自己愤怒的看法，先去尝试理解对立观点里所隐藏的合理之处。

其次，要学会妥协的价值，如果人人都坚持自己的观点立场，不愿意同情理解对方的想法，解决分歧的途径，就只剩下力强者胜的丛林法则。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组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