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曦泽

核大战会爆发吗？这是我曾认真思考过的问题。

俄乌战争期间，俄罗斯多次或明或暗地显露发动核战争的意图。这引发全球关注甚至恐慌：核大战会爆发吗？其实，吃瓜群众多虑了，核大战不会爆发，因为他们不配与权势阶层同归于尽。

讨论核大战是否会爆发，关键是要分析人的行为逻辑。

首先问一个简单的问题：权势阶层会选择与普通民众同归于尽吗？我们知道，当代核武器与美国在日本广岛和长崎使用的原子弹大不相同，一旦爆发核大战，全人类都会同归于尽。

可以思考：第一，谁掌握核武器（及其他能毁灭人类的武器）的控制权和发动权？不是普通军人，而是权势阶层，且是顶级权势阶层。顶级权势阶层包括数量有限的高级官员、将领、知识精英和财富精英。在人类社会中，没有任何阶层是孤立存在的，政治（权力）、经济、文化、军事等都是相互关联的。这表现在人际关系上，顶级的政治人物、军事人物、经济人物和学者，都是密切关联的，或都是相互勾结的。这个顶级权势阶层也可以称为核武器掌控集团。

所以，核武器是被众多人控制的组织暴力，而非被一个人控制的个体暴力。核武器从掌握到发动，是一个在核武器掌控集团内受规则约束的环环相扣的过程，任何一个环节断裂，核战争都不可能发生。

第二，一旦发动核大战，作为发动者的权势阶层的收益是多少？——绝对无穷大的负收益。这里之所以使用“绝对无穷大的负收益”，是指对于可能的核大战发动者来说，其他任何选择的收益都大于发动核大战，因为这种负收益的损失超过发动者自杀和被杀。一个人自杀或被杀，对于他个人来说，虽然负收益很大，但可能还会为子女、父母等亲人及其他人群（包括国家、民族等）直接或间接带来收益（如保存生命、财产、机会等）。核大战爆发所带来的绝对无穷大负收益意味着，任何具有正常理性的人都不会发动核战争。

第三，显然有人会质疑：如果掌握核武器的人不具有正常理性，丧心病狂，是否会发动核战争？的确，这世界存在丧心病狂之徒。如果核武器是个体掌控的暴力，核战争发生的风险就很大，但由于核武器是组织暴力，一个人的非理性行为完全不会导致核战争的发生。

第四，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核武器掌控集团中的最高决策人（如国家元首）丧心病狂，集团其他成员服从并愿与最高决策人同归于尽？不会。理由便是上述第二点。核战争导致的同归于尽与小范围斗争中的同归于尽大不相同，后者还可能有其他直接或间接收益，前者则是绝对无穷大负收益。

所以，集团其他成员的其他任何选择（包括政变、刺杀、拒绝服从等）的收益，都大于执行丧心病狂的最高决策人发动核战争的指令。简单地说，如果执行命令，执行者及其利益关切者（子女、亲人、朋友、国家、民族等）都必然会完蛋；如果不执行命令，执行者及其利益关切者还可能不会完蛋，并且其中的某些（如普通民众、国家、民族）肯定不会完蛋。所以，其他成员为什么要执行命令？

因此，只要敌方不赶尽杀绝，能保证核武器掌控集团其他成员的基本利益，其他成员一定宁可妥协甚至投降，也不会发动核战争。显然，敌方也不会愚蠢到以赶尽杀绝的策略来逼迫对方发动核战争。这不是概率意义的偶然，而是由人性决定的必然。（这里以调查的方式问一个问题：假如你是核武器掌控集团成员，你是否会执行发动核战争的命令？）

本文的逻辑可以概括为：组织性暴力＋毁灭性暴力＋顶级权势阶层不愿与人类同归于尽＝核大战不会发生。

因此，我可以作出一个肯定的论断：最高决策人下令发动核战争之时，便是他被反抗、俘虏或消灭之时。同样，这也不是概率问题，而是由人性决定的必然。因此，普京发出核威慑，很不明智，因为他非但无法发动核战争，达不到目的，反而会使他陷入更加不道义的境地。

核威慑何种情况下有用？

核威慑在何种情况下有用？答案是：在核武器可以被精准和有限度地使用，有效打击或毁灭对方，但不会毁灭自己的情况下，核威慑才是有用的。但在核大国之间，发动核战争就会导致全人类同归于尽，所以核大国之间的核威慑没有用。因此，普京的核威慑对乌克兰可能有用，但对美国没有用。

此外，核战争在何种情况下可能发生？

其一，发现敌方发动核战争，继而进行核反击。但根据上述讨论，此种情况在逻辑上不成立（这属于循环论证错误），因为没有人愿意主动发动核战争。一个佐证是，在公开可知的美苏争霸期间的几次核危机中，一方都是担心对方首先发动核战争。

其二，信息误判。如果一方把某种情况误判为敌方已发动核攻击，核战争是可能发生的。但是，误判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因为核攻击的识别度是明显的，而且技术发展也使核攻击越来越容易识别。美苏争霸期间都没有误判，现在误判的可能性更小。

其三，核武器掌握在个体手中，成为个体暴力。但这种可能不存在。

不过，放在更长的历史看，人类被人为毁灭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某些个体（如科学家、资本家）也可能掌握毁灭性武器，使之成为个体暴力，并且其中某个个体丧心病狂，要人类为他陪葬，人类就可能毁灭。这种技术不仅包括核武器，也包括病毒、人工智能武器等。

虽然核武器是组织暴力，具有可控性，但这不等于人类没有核危机。核武器的保存、运输等过程及核电站运行，都可能导致核事故。差异在于：核事故是否会发生是概率问题，核战争是否会发生并非概率问题，而是人性问题。

因此，与其担忧核战争，不如担忧核事故。

作者是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只要敌方不赶尽杀绝，能保证核武器掌控集团其他成员的基本利益，其他成员一定宁可妥协甚至投降，也不会发动核战争。显然，敌方也不会愚蠢到以赶尽杀绝的策略来逼迫对方发动核战争。这不是概率意义的偶然，而是由人性决定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