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华尔街日报

作者：Rob Barry

2月份上市的硅谷激光初创公司Quanergy Systems Inc有一位令人意外的投资者：一名俄罗斯亿万富翁。

这笔投资通过一系列离岸公司和一只风投基金进行，让寡头阿利舍尔·乌斯马诺夫(Alisher Usmanov)将他巨额财富中的更多部分转移到西方国家。该基金在Quanergy IPO时所持股份的估值为1.75亿美元。

几天后，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美国随即制裁了乌斯马诺夫，这是向俄罗斯总统普京施压的行动之一。

根据电子邮件、投资产品、公开和非公开公司记录、股东登记册和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SEC)公告等文件，对Quanergy的投资是通过一个由空壳公司和中间人组成的网络进行的，多年来，普京的盟友和其他人利用这个网络将数以亿美元计的资金转移出俄罗斯。

该网络的规模以前没有被报道过。使用过该网络的还有俄罗斯议会议员Andrei Skoch的亲属、普京的前克格勃同事切梅佐夫、普京的发言人佩斯科夫，以及克里姆林宫支持的俄罗斯外贸银行。切梅佐夫的公司向俄罗斯军方出售武器，俄罗斯外贸银行则经常参与重大政府交易。

所有这些人，连同其他许多寡头和公司，现在都被美国和欧盟列入黑名单。

这个网络错综复杂，使得西方国家更难追踪资产和实施制裁。制裁是结束俄罗斯对乌克兰侵略的一个关键经济武器。涉及众多的部分所有股权也使得打击相关企业在法律上更加复杂。

这种错综复杂的投资网络掩盖了乌斯马诺夫与一架价值超过3.5亿美元的空客A340飞机的关系。在欧盟对俄所有飞机关闭空域后不久，同时在这位寡头的名字被列入欧盟制裁名单几个小时后，这架飞机曾从慕尼黑飞往乌兹别克斯坦。

这架飞机的登记所有人是一家离岸公司。德国运输部门的一位发言人称：“当时，这架飞机是否属于乌斯马诺夫并不确定。”她说：“如果当时确定的话，欧洲空域将对这架飞机关闭，飞机将无法起飞。”

这个俄罗斯资金网络的核心是一家位于爱尔兰海自治岛屿马恩岛、名为Bridgewaters的公司。

根据《华尔街日报》查阅的文件，该公司为其客户构筑了一个企业帝国，当中涉及对Meta、Twitter和爱彼迎等美国科技公司的投资，也涉及对一家据称向俄罗斯政府出售监控设备的公司的投资，还包括欧洲各地的房产。

为了追踪这些俄罗斯资产，《华尔街日报》查阅了数以千计的公司文件，其中包括近年来泄露自离岸服务公司的大量财务文件，如巴拿马文件、潘多拉文件和天堂文件。

国际调查记者同盟和德国报纸《南德意志报》与《华尔街日报》分享了这些文件。这些文件从2016年开始被公之于众，促使媒体上涌现数以百计关于国际逃税和洗钱计划的文章。

此外，通过使用来自约20个国家的企业发布的公告和记录，《华尔街日报》追踪了该网络中的公司，发现这些公司与俄罗斯有关。

《华尔街日报》查阅的这些文件并未显示有资产在制裁实施后通过该Bridgewaters网络转移到俄罗斯境外。这些文件揭示的是，与俄罗斯有关联的企业如何能在面临全球性制裁措施的情况下维持在西方公司的投资。

10月份提交SEC的公告显示，今年2月进行IPO的激光初创公司Quanergy约16%的股份是由一家名为Rising Tide V LLC的风投基金公司持有，这家位于旧金山的基金公司获得了一只Bridgewaters基金的投资，而乌斯马诺夫投资了这只基金。Quanergy在通过SEC发布的公告中称，乌斯马诺夫持有不少Rising Tide V的股份。

复杂层级架构

Bridgewaters表示，其经营行为是合法的，去年11年新上任的董事总经理Mark Veale说，Bridgewaters最近已进行了全面调整，在过去一年里放弃了一些客户关系。他以保密客户信息为由不予透露是哪些客户，也未透露任何有关客户或交易的细节。

Veale称：“如果过去犯了任何错误的话，我无法回过头去纠正任何事情。”他表示，但如今，该公司做每件事情都是照章行事。

“我们没有涉及那些逃避制裁的事情，”他说。“如果没有所有的适当文件，本公司不会与任何可能受到制裁的人士打交道。”

Veale称，Bridgewaters的俄罗斯客户“在不同的时期都很集中”，而且与现在受到制裁的人解除商业关系并不是那么直截了当。

“这并不是叫停那么简单，”Veale表示。“在同一个所有权团体里，有一部分可能受到制裁，而另一部分可能没有受到制裁，某些活动可能受到限制，而其他活动则不受限制。”

乌斯马诺夫的一位发言人说，乌斯马诺夫是白手起家，他从来没有试图隐藏他的资产，与克里姆林宫也没有关联。该发言人表示，我们断然否认有关乌斯马诺夫利用空壳公司和中间人网络将卢布资产转移出俄罗斯的说法。“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根据公开记录和文件，Bridgewaters的交易是在跨国律师事务所以及瑞士信贷集团等顶尖金融机构帮助打造的避税天堂内，通过合伙关系、有限责任公司、贷款和控股公司构成的复杂层级架构进行管理的。

瑞士信贷的一位发言人说，对潜在的客户关系不予置评，并表示该行会对用于非法活动的账户采取行动。

美国财政部正在提供数以百万美元计的奖励，以获取有关受制裁俄罗斯人的财富信息，其中包括该网络中的人以及自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以来被列入黑名单的许多其他人。司法部还启动了KleptoCapture特别行动小组，以查封豪华房地产、私人飞机、游艇和其他资产。

美国财政部称，该部“当然在追踪”Bridgewaters，但没有提供进一步的细节。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财政部制裁执行部门外国资产管制办公室并不知道乌斯马诺夫在Quanergy的持股。

Quanergy和Rising Tide V没有回应置评请求。

苏联解体后，随着国有资产流入与总统叶利钦和后来继任的普京关系密切的人之手，寡头们积累了巨额财富。

许多俄罗斯寡头通过马恩岛的公司构建投资，因为该岛税率低，官僚制度有限，且过去的政策允许公司所有者不公开身份。虽然该岛在国防和外交政策上依赖英国，但可以制定自己的法律。

英国议员和金融透明度专家说，与英属维尔京群岛或开曼群岛类似，马恩岛的金融系统也是一个离岸天堂，吸引着寻求隐瞒财富和避税的人，为腐败提供便利，帮助隐藏不义之财。

马恩岛政府的一位代表说，该岛的制裁措施与英国并无二致，政府已经开始追踪公司所有者，并将这些信息提供给执法部门。马恩岛政府表示，已经冻结了大约200万英镑的俄罗斯资产，并取消了49艘船只和22架飞机的注册，包括与乌斯马诺夫有关的空客飞机。

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Gazprom)的资金

Bridgewaters成立于1996年，是马恩岛从事国际业务的众多公司中的一家。该公司多年来一直作为企业服务提供商和信托企业，进行尽职调查，注册公司，提供当地董事，管理信托和帮助构建国际投资战略。该公司与美国对冲基金公司桥水没有关系。

《华尔街日报》对该公司管理的300多家公司和信托的分析显示，近年来，其大部分业务似乎来自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人及其伙伴。Bridgewaters创建或管理的一些与俄罗斯有关的公司已经与该公司没有关系。

《华尔街日报》看到的文件显示，与俄罗斯的关系至少可以追溯到2005年前后。

在一项早期交易中，马恩岛的一位银行家描述了乌斯马诺夫和一位合作伙伴如何用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的资金支持他们的金属业务。乌斯马诺夫当时是俄罗斯天然气工业旗下投资部门的首席执行官，俄罗斯天然气工业是一家由政府持多数股权的国有能源巨头，现在正受到制裁。

这位银行家在2007年1月的一条信息中写道：“我上周去了Bridgewaters，与俄罗斯人签了合同。”这条信息包括在上述文件中。信息中指的是乌斯马诺夫与合作伙伴为其一家公司开设银行账户的计划。

这位银行家对上述筹资计划的理解绘制的示意图显示，俄罗斯天然气工业及其投资子公司与这些人旗下名为Metalloinvest的钢铁和采矿集团以及一个遍布世界各地的控股、分销和贸易公司网络有关联。这些钢铁产品的货款会进入瑞信的一些账户，这些账户是以Bridgewaters管理的一家公司的名义开设的。

“请注意”，这位一家爱尔兰银行子公司工作的银行家在写道，“资金最终来源于Gazprom Investment Holdings。”

根据这些文件，在这次会议一个月之后，该银行家所绘图表上的英属维尔京群岛公司Kanton Services Ltd.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投资部门的一家子公司签订了一项3.5亿美元的贷款协议。

公司文件显示，到2009年，Metalloinvest的国际贸易业务的年销售额已高达30亿美元。

Kanton的登记所有人Leon Semenenko说，该公司主要从事股票交易，乌斯马诺夫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他表示，Kanton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的投资部门获得了贷款。他说，在他印象中，这笔贷款没有任何资金被用于资助Metalloinvest，这种举动会超出Kanton的正常活动范围。

乌斯马诺夫的发言人Grigory Levchenko说，乌斯马诺夫是通过白手起家或按公平市场价格购买的资产建立自己的企业的，包括Metalloinvest在内。该发言人说：“对于Metalloinvest可能获得Gazprom Investholding资助这种没有依据的任何说法，我们坚决予以驳斥。”他表示，乌斯马诺夫从未在他的企业中使用俄罗斯政府支持的贷款或来自俄罗斯政府的任何其他支持，对Kanton没有控制权，也不存在关联。

Gazprom Investholding没有回应对其任何交易的置评请求。

这些文件中包含的一封2011年的电子邮件暗示，乌斯马诺夫在那年成了Bridgewaters的所有者。

这封最先由英国广播公司报道的电子邮件显示，一名英国会计师在为乌斯马诺夫谈业务时告诉一名律师，他的俄罗斯客户“现在已经在马恩岛买下一家信托公司（名为Bridgewaters）”。

Bridgewaters的董事总经理Veale表示，这位名叫Richard Prosser的会计师搞错了。Veale称，当年Bridgewaters的两个买家分别是塞浦路斯的一家企业服务公司和瑞士银行家Matthias Dieter Bolliger在马恩岛拥有的一家公司，这两家公司并不按乌斯马诺夫的指示行事。

乌斯马诺夫通过其发言人否认自己曾拥有或控制Bridgewaters。

Prosser在被问及暗示乌斯马诺夫买下Bridgewaters的那封电子邮件时说：“我对此无可奉告。”Prosser称，他既不证实也不否认。

据公司文件和互联网记录显示，那家塞浦路斯的企业服务公司Gainfield Holdings Ltd.以及Bolliger都与乌斯马诺夫有关联。

文件显示，早先曾与这位寡头致力于一家钢铁制造商交易的Bolliger，通过这位寡头旗下几家公司的电子邮件地址给Bridgewaters写信。与此同时，《华尔街日报》对互联网记录的分析发现，这家塞浦路斯公司的网站使用了乌斯马诺夫的管理公司注册的几个IP地址。

Gainfield的登记所有人George Sergides说，他没有“代表第三方或按第三方指示”行事。

Bolliger没有回应置评请求。Bolliger的律师过去曾表示，他从未代表任何其他个人控制过Bridgewaters。

关于Bolliger在乌斯马诺夫的组织中所扮演的角色，Levchenko称：“一个人可以为一个公司工作，被聘为顾问、咨询师或董事，也可以拥有自己的企业。”

Veale说，Bolliger在2019年买断了Sergides的股份。他表示，Bolliger仍拥有Bridgewaters，但不再控制该公司，之前马恩岛金融监管机构在11月的调查中禁止他控制该公司。

监管机构还对Bridgewaters课以罚款，理由是该公司未能监控客户带来的风险，并对一些员工实施禁令，包括其合规负责人和洗钱报告专员。

马恩岛监管机构以保密协议和监管披露规则为由，不予讨论Bridgewaters案件的细节。

根据马恩岛法律，Bridgewaters等公司有责任对客户进行尽职调查并披露任何政治或法律风险。

前司法部调查员David Zweighaft表示，与乌斯马诺夫有关的所有权安排对Bridgewaters来说属于一种利益冲突行为。他说：“这相当于是让狐狸看守鸡舍。”Zweighaft目前在纽约担任法务会计，他受《华尔街日报》委托审查了Bridgewaters的架构。

硅谷投资

2011年，俄罗斯资金的一个投资目的地是风投公司DST Global，该公司由出生于俄罗斯的以色列投资者Yuri Milner与他人共同创立，持有Facebook等科技公司的股份。

大部分资金是通过那位马恩岛银行家在Metalloinvest安排中提到的Kanton所提供的。Kanton继续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投资部门获得贷款，是2011年DST Global旗下基金DST Global II的投资者。

Kanton有两个主要的现金来源，据其挂名的所有者Semenenko说，资金来自于乌斯马诺夫和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投资部门，他说这些贷款以乌斯马诺夫拥有的股票为担保。Semenenko说，他无法统计出有多少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的资金最终进入了Kanton在DST Global的投资。“这些钱倒腾来倒腾去的。”他说：“我没有去区分资金来自哪里。”

根据马恩岛的公共记录、SEC文件和知情人士称，其他资金来自克里姆林宫控制的俄罗斯外贸银行，后者利用专门成立的一系列Bridgewaters公司，通过DST Global向Twitter和中国零售商京东集团股份有限公司(JD.com, JD)投资约3亿美元。

俄罗斯外贸银行未回应置评请求。该行此前曾表示，该行当时参与了几宗高科技行业的交易，当中包括DST Global相关投资。

Gazprom Investholding一家子公司委托编写的一份2018年的报告称，没有任何贷款用于对Facebook的投资提供资金。

2015年，Bridgewaters成立了一只私募基金，该基金持有多家科技公司的股权。这些文件显示，对于10万美元及以上的投资，该基金为投资者提供参与DST Global II的渠道，其中包括参与投资爱彼迎。Semenenko说，Kanton的一些持仓整合入了这只基金。

乌斯马诺夫的发言人Levchenko说，正是通过这个名为Global Technology Investments的专门基金，乌斯马诺夫的资金后来用于投资激光创业公司Quanergy。

DST Global的一名代表称，自2011年以来，该公司没有接受过任何俄罗斯投资者，对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股份公司或Global Technology Investments的投资者提供贷款不知情。该公司在2017年公开表示，在之前的交易达成时，美国和俄罗斯之间“关系要好得多”。本月，Milner在Twitter上表示，他和他的家人今年夏天放弃了俄罗斯国籍。

建设项目

根据文件、俄罗斯法庭记录和俄罗斯媒体报道，2013年一笔1.3亿美元的贷款使用了Bridgewaters网络，该贷款涉及乌斯马诺夫，还有俄罗斯富豪议员Skoch的亲属以及前克格勃特工Chemezov的亲属。Chemezov也是俄罗斯最大的军事装备生产商的负责人。这笔以美元计价的交易涉及俄罗斯的一个建筑项目和英属维尔京群岛的数家公司。

Chemezov在2014年被美国财政部列入黑名单，Skoch在2018年被列入黑名单。

在巴拿马文件披露了该贷款方的细节后，据俄罗斯法院的判决，2017年，这笔债务被转移到了另一家公司，至今没有偿还。

Bridgewaters还管理着一家英属维尔京群岛的投资公司，该公司由Chemezov旗下国防企业集团Rostec共同拥有，该集团也受到了制裁。据维基解密2017年公布的文件，该公司持有一家俄罗斯通讯公司的股份，这家通讯公司向俄罗斯政府推销过监控功能。

Rostec、Chemezov和Skoch没有回应记者的置评请求。

Bridgewaters与普京的发言人佩斯科夫之间有着一定的关联。文件显示，2014年，该公司下令成立一家公司，以佩斯科夫当时的女友、俄罗斯冰舞冠军塔特娅娜·纳乌卡(Tatiana Navka)的名义持有超过100万美元的资金。这两人于次年结婚。

纳乌卡和佩斯科夫没有回应记者的置评请求。同样被列入制裁名单的纳乌卡过去曾否认与该公司有任何关联。

由调查记者组成的国际网络“有组织犯罪与腐败报告项目”公布的信息显示，几家Bridgewaters旗下公司拥有德国湖畔小镇泰根塞附近的豪宅，那里位于慕尼黑以南约一小时车程处。Levchenko和当地一名政界人士称，乌斯马诺夫来这里治疗眼疾，来的时候就住在那儿的房子里。

这位名叫Thomas Tomaschek的政界人士在乌克兰遭入侵后组织了一次针对乌斯马诺夫的反战示威，他说乌斯马诺夫每年都会带着保镖来这个湖边小镇三到四次。

今年9月德国媒体报道称，德国警方因涉嫌违反制裁事宜而突击搜查了20多处住宅和办公室，其中包括这里的一栋别墅。

Levchenko说，这位寡头并不拥有这里的任何房产，而只是将他们租赁了下来。他还说，乌斯马诺夫在泰根塞的同伴不是保镖，而是客人和助手，他们帮助乌斯马诺夫处理繁重的工作，包括慈善事业和他当时作为国际击剑联合会主席的工作。

Levchenko还称，从慕尼黑起飞的那架空客飞机“不属于乌斯马诺夫，也不在他的控制之下”，对乌斯马诺夫的制裁本就不能阻止它离开该德国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