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一展

关于台湾人被“拐骗”至柬埔寨的事件，最近新闻热度稍稍降低，但事情绝对没有结束，每天仍有人怀着发财梦赴柬。在金边、西哈努克等城市，不知名的大楼中，也持续存在诈骗、博弈、洗钱等非法勾当。当然，若要就此就把柬埔寨贴上“落后”“野蛮”“犯罪严重”的标签，也没有必要，毕竟要说非法博弈，菲律宾可是大宗，要讲诈骗组织，马来西亚不遑多让，而若讨论到人口贩卖，几乎所有亚洲国家，都是上下游的一环，就看锁定在哪一种“犯罪市场”，以及为了什么目的。

说起柬埔寨近期“爆红”的一系列事件，吸引了不少媒体与公众人物。但可别只趁舆论热度当事后诸葛，要知道人口拐卖、非法博弈，甚至电信诈骗都是长年累积下来的问题，很多牵涉跨国犯罪，须要多方面的利害关系人协调，手续复杂，重点也不光是营救少数几个受害者，而是要努力根绝犯罪活动，让不法行为销声匿迹。

话题能够对无知者起到警醒作用，自然是好事，但时过境迁后，有些刻意营造出来的刻板印象，却也很容易加深国家之间的误解。

柬埔寨现在到底有多可怕？这恐怕与当年台湾媒体操作“反韩”情绪时如出一辙，好的舆论操控就是七分真三分假，“真”的部分再夹杂一些撷取的画面与断章取义，便能把人事物贴上特定标签。我认为，柬埔寨确实不是什么先进发达地方，但倒也不用太过大惊小怪，要知道，90%以上所谓“受骗赴柬”的受害者，出发前大多知道自己是要去“干些什么勾当”，面对“月薪上看20几万（新台币，超过8万新元）的内勤客服”工作，正常的人都不难判断其中必有玄机，更别提那些在台湾就被通缉，或是本来就有案在身，打算跑路的人，挑一个法制比较弱的地方东山再起，也是情理中的事。

当然，柬埔寨本身有很多问题，从政治上的贪腐到金融监管机制薄弱，桩桩件件都让不法分子有机可趁。当地政府近年来数次扫贪、扫黄、查缉未持有牌照的非法赌博，也有意想翻转大家对柬埔寨的落后印象，只不过这条改革之路，道阻且长。

说到台湾人在当地的活动，绝非只有博弈与电话诈骗。早在1970年代，台商就已经在金边、西哈努克等大城市发展，从事生产制造与国际贸易，甚至一度占柬埔寨国外直接投资（FDI）前几名。这个数字不久后便被中国大陆超越，中资成为当地主要资本。柬埔寨自洪森掌权后，毫不保留地表达对台湾的不友善，公开说过“我们欢迎台湾来投资经商，但不欢迎台湾政府”。这一切多少也与当年的国际政局，以及当时台湾政府“选错边”有关。

话说在二战结束后，东南亚掀起独立浪潮，当时日本撤出柬埔寨后，柬国亲王西哈努克随即宣布独立，但仍与法国殖民政府周旋多年，直到1953年，才真正争取到政治权利。但也因为过程中效仿共产党阶级斗争那套路线，西哈努克本人与毛泽东也有私交。这在冷战时期，无疑让美国担心柬埔寨会成为共产主义的温床，让整个东南亚陷入对美不利的局面。

既然不能明着出兵（越战是例外），那就用另一个美国惯用的手法，策动境内反对势力，推翻西哈努克政权。在中央情报局的支持下——甚至有一说台湾蒋氏政权也参与其中——时任国防部长龙诺发动政变，成立高棉共和国，迫使西哈努克流亡海外。龙诺掌权后，背有美国靠山，大肆针对共产主义与异议分子，想当然耳柬埔寨确实不会落入共产党手中，但也诱发了近代史上另一个令人发指的独裁统治：红高棉（赤柬）。

由于龙诺领导下的高棉共和国，手段残酷，又放任美军在境内横行针对，导致民众反感，让波博率领的红高棉借势崛起。红高棉推翻龙诺后，重新吸纳毛泽东思想与文化大革命的斗争方式，而且走了一条更极左的无产阶级路线，短短四年内就导致200万人“非自然死亡”，占当时柬埔寨约四分之一的人口。

值得一提的是，靠美国支持上台的龙诺，其实与台湾关系很要好。毕竟在冷战时局下，亚洲各国要么做美国盟友，要么靠向苏联与中国，很难置身事外。龙诺在任内积极与台湾官方接触，甚至在1971年，在联合国表决“2758号决议文”时，东南亚国家中只有两个支持中华民国继续留在联合国，一个是同样为美国棋子的菲律宾，另一个就是当时的高棉共和国。

可惜好景不常，不到几年，龙诺就垮台了，由红高棉上台执政，又再过几年，轮到洪森。他靠越南支持，举兵推翻红高棉，效仿越南的改革开放，对内实施君主立宪，经过多年来“名义上”的选举，掌权至今已超过30年。

洪森从红高棉手上光复柬埔寨不久，联合国与境外势力随即介入协助重建，掌握兵权的洪森与老国王西哈努克次子拉那烈亲王，成为柬国政坛两股主要势力，台湾官方所谓的“押错宝”，也发生在这时候。由于国际舆论压力，洪森被迫将首相的位子让给拉那烈，而为了延续亲台（事实上是亲美）的外交策略，拉那烈也积极响应当时台湾的南向政策，1995年起设立办事处，并开通台湾—金边的定期航班，台柬之间的交流在继龙诺之后，又攀上一波高峰。台湾也持续提供各项援助，支持拉那烈所带领的奉辛比克党。这无疑得罪了洪森，导致接下来急速冷冻的双边关系。

随着矛盾加剧，洪森索性懒得管国际舆论怎么说了，直接举兵包围皇宫，用坦克炸平反对党办公室，迅速控制全国上下。在拉那烈流亡后，台湾代表处随即被关，驻柬人员限期离境，从此在政治与官方立场上，柬埔寨彻头彻尾奉行亲中反台路线，虽仍有通商与文化交流，但政府方面的接触，基本上为零，更遑论司法互助。

这就是为什么前一阵子，台人赴柬受骗求助，一度还得靠中国大陆大使馆的帮忙，或是得由民间自发动员，才能稍稍解决问题。

虽说台湾在柬埔寨无法行使领事权来保护公民，但不可否认，台商与台资在当地扎根数十年，累积起来的实力还是很够的。从官方角度如果无法切入柬国的政治核心圈子，透过商业与适当的利益交换，台湾人在柬埔寨的影响力还是不可小觑。这里说的当然不是那伙搞诈骗的非法分子，而是分布在制造、零售、地产开发、大宗原物料贸易等领域，为数不少的台湾生意人，以及他们“政通人和”的强大人脉网络。

谈政治是一回事，在柬埔寨这块百废待兴的地方，商业与经济，往往更优先于那些口号和舆论。对当地政府而言，只要你能带来利益，要主张什么立场，其实并不会有太多人在意。

作者是联合国资讯科技处顾问

柬埔寨本身有很多问题，从政治上的贪腐到金融监管机制薄弱，桩桩件件都让不法分子有机可趁。当地政府近年来数次扫贪、扫黄、查缉未持有牌照的非法赌博，也有意想翻转大家对柬埔寨的落后印象，只不过这条改革之路，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