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外

王彼得

《联合早报》上刊登了两张巫统大会照片：台上扎希掉泪，台下罗斯玛也掉泪。

是真到了伤心处，还是配合剧情，演很大？

马国政治的戏剧性确实“几够力一下”。猜想如果拍成剧集，收视率肯定长红。风格上如果走苦情戏路线，各种背叛、欺瞒、冤屈、不道德交易甚至谋杀的狗血情节，都可“纯属巧合”地从现实中直接抓取，让人拍几年都拍不完。如果处理成嘲讽剧的调调，除了很好笑，还会让人笑中带泪，甚至欲哭无泪。拍成励志剧相信也没问题——你想，一个人几年部长做下来，就可以成为高高高净值人士（抱歉，得用多几个“高”来准确表述），住皇宫般的豪宅，出入有大房车和群众簇拥，能不“励志”吗？

搞不好戏里主角太受欢迎了，还能登顶当上国家领导人，像乌克兰那样。果真如此，也无须讶异。因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政客搬演不了的。现实和戏，观众可以随意切换，不会有故事线接不上或丝毫的无厘头。

我上面半认真半开玩笑的开场白，一部分是替我的一些马国朋友说的，算是代为宣泄吧。

回想四年前的509前夕，反风飕飕吹着，人们开始怀抱“希望”。日子近时，网上尽是异地打工族如何拼车北上投票的赞和分享。在全球多个角落，还有人赶搭飞机，替众人完成千里“送票”的壮举。结果变天真发生了，身边马国朋友，人人自豪感写在脸上，不知情的还以为都中了马票。

只可惜，政党轮替没多久，大乱斗就来了，然后很快就game over，一切回到原点。最后大家失望写在脸上，憋屈在心里，一些人则心冷了，放弃了。

但我的关于马国政治的比喻，更多是出自于个人很真实的观感。这个观感的形成，如果有一个朦胧的起点的话，那应该是“上个”世纪——是的，1998年，有一天在报馆所看到的一张照片。我记得照片在屏幕上展示时，整个会议室爆笑了开来。那是一张大床垫被几条大汉抬进法庭作为呈堂证物的照片！

还未见世面的年轻朋友，如果一头雾水，用几个关键词谷歌一下，照片就出来了。总之，那一刻开始，马国政治在我脑海中的荒诞剧印象，从此挥之不去。然后是这些年，剧情推陈出新，每每让人拍案惊奇，什么被谋杀了还要炸到尸骨无存的蒙古女模、不能潜水的潜水艇弊案、A了几十亿美元坐拥游艇飞机毕卡索名画的“窃国大盗”、93岁回锅再当首相的老人……这回，纳吉以前首相之尊，贪污锒铛入狱，只不过是章节又一来到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的转折而已，但这一章，依然是惊叹号连连。

有一则10%和100%的笑话，大家或许听过。

说一位马国部长，把一个非洲国家的部长请到自己的大豪宅享用山珍海味。餐后非洲客人问：你是如何做到的？部长指向阳台外的一条公路，说“看到前面那条路吗？”非洲客人说“看到了”。部长告诉他，“有10%（建造费）在这里（豪宅）”。

一年后，马国部长回访非洲部长，也到了主人家被盛情款待。他发现对方的豪宅，比他的还大还超级“豪”，很多物品还是镶金的。于是也好奇问主人：你是如何做到的？主人把他带到阳台，问：“你看到前面那条路吗？”马国部长看来看去看不到有路。主人说：“100%在这里。”

这则笑话，是肯尼亚前总理拉伊拉·奥廷加，多年前在美国华盛顿智库威尔逊中心的论坛上说的，视频就在YouTube上。他是在自嘲，以及恨铁不成钢，痛心国家根基被贪腐侵蚀，但也让马国意外躺枪，不好意思地红了一把，特别是在非洲大陆。

不过，这几年让马国贪腐名声在外，在国际清廉榜单上排名上不来的，主要还是拜纳吉、阿末扎希，以及商人刘特佐等大咖所赐。后者就是我上面举例时，点到的“窃国大盗”。这个名堂不是我给的，是一部以他为主角的丑闻纪录片的片名。刘特佐目前被好几个国家通缉，包括新加坡。他此刻不晓得躲到哪里，但注定是会被载入马国史册的奇男子。

要根治马国贪腐顽疾几乎不可能，想对症下点药都很难。因为它是系统性的，里头可能还有文化的因子。否则很难解释，为何从中央到地方，从几亿元在国际洗来洗去，最后洗到自己家人或朋党口袋里的大官，到平日一有机会就要拿“咖啡钱”的小公务员，那么多人参与到其中，上下交相贪沆瀣一气？当有公权力者无法洁身自爱，私人部门也会如同被病毒感染，一起出现病变。当然，谁拖谁下水，或者谁首先沉沦，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也不是没有在野党或非政府组织，在盯着贪腐问题，但震慑作用不大。最反讽的是年初，连负责打贪的反贪污委员会头头阿占巴基，自己也被揭露持有超额的上市公司股份，违反了公务员条例及涉及利益冲突！他的辩解，是自己借出户头，给亲弟弟买股票，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老神在在。这个“阿占门”当时还吵了一阵，如今似乎也没了下文。

根深蒂固的朋党资本主义以及权钱政治，让马国老百姓深恶痛绝。他们本可以、也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享有更好的分配正义，可惜国家“硕鼠”横行，善治缺失，只能徒呼奈何。真正该掉泪的是他们啊。

说回纳吉，从权倾一时到沦为阶下囚，让我想起了台湾的陈水扁，或者说扁家的故事。陈水扁是中华民国第一位因贪污坐牢的总统，同样是在卸任后，被查了很久，以及起诉了很久才定罪，和纳吉有很多可以比照的地方，包括两人的夫人也都不干不净。当然，纳吉的戏码，时间拉得更长，剧情更峰回路转，例如以他为首的官司派，就试图提前逼出一个全国大选，来为自己打通逃生门。

纳吉身上还有其他更大条的贪腐案，所以刑期会不会更长，还是未知数。未等法庭程序都走完，他日前已向元首请求特赦，并且还到了医院看了胃溃疡。后一招不知是不是从陈水扁的脚本中找到的灵感——为申请保外就医做铺垫。我查了一下，马国监狱法里确实有这一路径，安华当年就尝试过。另外据报道，纳吉已在巫统内部，加快部署大儿子承接他的政治资源，一出《王子复仇记》大片，或许正在赶制当中。

总之，纳吉落难了，但他的政治生涯，还没来到真正的谢幕时刻——不管人在监狱，还是在外面。

安华坐了三年牢，不也生龙活虎般走了出来，还差一点就圆了当首相的夙愿。

你方唱罢我登场，同台飙戏又何妨？这就是马国政治。可以笑，可以哭；既精彩，又悲哀。

作者是联合早报副总编辑

根深蒂固的朋党资本主义以及权钱政治，让马国老百姓深恶痛绝。他们本可以、也应该过上更好的生活，享有更好的分配正义，可惜国家“硕鼠”横行，善治缺失，只能徒呼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