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培松

纽约联合国总部的《核不扩散条约》（下称《条约》）第10次审议大会，于当地时间8月26日闭幕。这次为期近四周的审议是七年来第一次。按照通常做法，最终应该要通过一份联合声明，包括在推动核裁军、预防相关国家发展核武器、促进和平利用核能等方面的评估和行动计划，并再次确认《条约》的有效性。令人失望的是，由于分歧过大，和上一次一样，本次审议大会未能通过会议成果文件。会议无果而终，表明国际社会防止核扩散的努力，或遭到进一步的削弱。

国家的发展和繁荣需要安全的国际环境，现在许多国家被不安全感所笼罩。欧洲正同时进行的冷战和热战，世界进入大国竞争时代的那些说辞，以及人们已经看到的，用来破坏对方国家命脉的经济、科技措施和建立联盟的努力，都恶化了全球和平与安全的环境。核武器国家间降低核水平和削减核能力的谈判已不再受欢迎，负责军控谈判的专职机构多已废弛。对私利的追求已将服务于共同利益的国际合作挤到一边。在这种情况下进行的审议，必定是艰难的。

核武器体现的是无政府的秩序观念。一个在核武器驱动下做出战略决定和政治安排的世界，是不受国际法引导，不顾及理想制度的世界。拥有核武器，就可以成为国际社会比较蛮横的成员。

拥有核武器国家的核思想，决定核武器的使用方式以及戒备状态。与冷战期间所运用的军事学说相比，现行的学说似乎更广泛地允许使用核武器。这已经引起普遍担忧，尤其是在俄乌战争之后。

联合国前秘书长潘基文在本次审议会议前夕撰文呼吁，“我们必须放弃核宿命论”。他认为此刻人类遭受核毁灭的风险，比冷战结束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大。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在审议大会上说，“曾经不可想象的核冲突情景，现在再次进入可能的范围”“人类距核毁灭只差一个误解，一个误判”。

联合国的呼吁不能代替主权国家的政治决定。防止核武器扩散的第一道障碍应该是政治性的，目前的地缘政治环境，使任何国家都无法决定展现政治意志，真正解决核武器扩散问题。但国际社会同样不愿意看到《条约》成为一纸空文。

《条约》是当前全球核秩序的基础。面对新挑战，重新审视关于核武器的某些观念，对国际社会形成新的理念和做出新的承诺以维护条约的有效性，或将是有益的。

阻止追求核优势轮番升级状态

防止核扩散须要审视的第一个观念，是核大国对核优势的迷恋，它是导致核武器纵向扩散的主因。为区别于核武器横向地缘的扩散，专业人士把拥核国家核武器能力的扩大和提高，称为纵向扩散。现在已有九个国家拥有核武器，全球核武储存数量仍然十分庞大。

几乎在任何战略不稳定时期，核优势及可靠的威慑能力，都被视为终极安全保证。拥核国家在不断升级核武器的功能，研发新的更快、更难以拦截的导弹，部署日益先进的导弹防御系统。

战略中的一个困境在于：为自身安全采取的措施，常常被对方视为威胁。对方消除威胁的做法，又增加了自身的不安全感。因此形成对核优势追求轮番升级的状态。阻止这种状态，应成为防止核武器纵向扩散的重中之重。

近日，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项目主任威尔弗雷德·温说：“所有拥核国家都在扩大或升级武器库，多数正在加重核言论，并且强化核武器在军事战略中的角色。”当拥核国家不能推进核裁军，甚至不愿意讨论军用核材料安全问题时，为什么所有国家要承受为核不扩散出力的负担呢？

其次，认为核武器是不可使用的武器，会导致低估防扩散的难度。60年前在古巴导弹危机中，美苏险些酿成大祸。最终双方退却了，对同归于尽的恐惧吓阻了核战争。后来慢慢产生一种观念，认为“核武器是不能动用的武器”，在实际的军事运筹中派不上用场。这种观念曾经产生良好的效果，因为核武器实际上是无用的，所以对它的大量投资将会收缩。但这也导致美国领导人，在2008年支持核供应国集团解除对印度的核禁运，以及今年美、英政府决定向澳大利亚提供核动力潜艇。这事实上是扩散行为。

目前，没有哪一个专家敢排除核武器被使用的可能性。北约曾长期按照核恐怖平衡理论，应对苏联常规力量优势。现在俄罗斯正采纳同样逻辑，依靠强大核武库，凭一己之力与北约占绝对优势的常规兵力展开对峙。

大国之间可以维持一种核均势，不愿在确保相互摧毁的核战略中一起灭亡。但有些国家的核战略和常规战略是联系在一起的。巴基斯坦在常规武器方面，无法与印度展开竞争。朝鲜也无法利用常规力量，应对美、韩军事同盟。对这些国家而言，极端状态下动用核武器是确保生存的手段。

第三，战术核武器并不能降低核风险。核武器没有战术和战略之分。在近些年核能力的建设中，战术核武器获得特别关注，因为有一种观念，认为在局部地区使用小型的、低当量的战术核武器，不会引发敌方发射洲际弹道导弹或使用其他战略武器作为回击，可以避免全面核战争。

按照这种观念，拥有战术核武器的国家就有了优势。这无疑促进对相对较小的核武器的追求，为一种新的纵向扩散方式提供依据。

唯一方法是彻底销毁核武器

目前一直有俄罗斯会否在乌克兰使用战术核武器的猜测。前不久俄白两国总统在会谈中透露，美国在六个北约国家境内部署200枚战术核弹头，配备了257架战机用于搭载这些核弹头。2020年2月，美国将用于潜射弹道导弹的低当量核弹头W76-2列装。

有限核战争的观念具有极大误导性，不仅降低核门槛，极易诱发核大战，也对防扩散增加了难题。从核武器的性质来看，任何时候使用任何核武器，都是改变战略格局的因素，不能心存侥幸。

虽然避免核武器的风险，不是很快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当今世界尚未充斥可能的扩散者，也没有出现拥核能力的恐怖分子，正是多年来防扩散的积极成果。《条约》第10次审议大会主席古斯塔沃·兹拉维宁强调，消除核武器使用风险的唯一方法，是彻底销毁核武器。各国应采取共同措施，建立一个没有核武器的世界。

作者是中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

世界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有限核战争的观念具有极大误导性，不仅降低核门槛，极易诱发核大战，也对防扩散增加了难题。从核武器的性质来看，任何时候使用任何核武器，都是改变战略格局的因素，不能心存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