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云超

今年是全球大选年。政权延续抑或更迭，均对国家、地区及全球在可预见的未来形成关联。4月24日当地时间20时，法国现任总统马克龙以前进党候选人身份在第二轮投票中，以58.6%得票率领先国民联盟候选人玛丽娜—勒庞赢得大选。嗣后，在巴黎埃菲尔铁塔前战神广场发表胜选演讲，他号召团结法国，承诺新的任期内创新施政和服务国家。

美国及欧洲诸国纷纷在第一时间以不同方式表达对法国的友好和信念，冀在未来面对全球挑战、国际争端，尤其是正在发生的俄乌战事上精诚合作，共同应对。作为“一家之长”的欧盟主席冯德莱恩为此松口气，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亦表达类似观点。即便已与欧盟分家的英国，首相约翰逊不乏兴致，直接以法文发推文予以祝贺。

马克龙是法国20年来唯一连任的总统，他被视为后默克尔时代的欧洲强人和欧盟老大，但国民对其过往政绩及领袖能力未必有好评。首轮选举的28%弃票和废票达至2002年以来最高水平，且各个“反体制党派”总得票率达60%，即使左翼无奈的票源亦属“两害相权取其轻”。选举结果揭晓当晚，马赛、里昂及图卢兹等多地爆发抗议，在“反法西斯运动”旗帜下与防暴警察冲突造成伤亡。

专家承认马克龙连任给欧盟注入强心针，令北约靠得更紧。法国人对马克龙曾经抱有厚望，但他在生态、教育及退休方面的未完成承诺，却推动右翼一路高歌，更加接近政治主流。法国政治斗争和标新立异蕴含历史基因，曾被媒体称为“起义”的“黄马甲”运动一度遍及全国，堪比1789年对路易十六强加赋税的抗争诗篇。当时社会不满情绪在蓬勃发展的启蒙思想助推下，冲击贵族特权，成为瓦解波旁王朝的“法国大革命”。

近年来，法国民粹主义潜滋暗长，不满统治者垄断和维护权益的行动推波助澜。激进力量不断在斗争中深化及聚合。“马克龙下台”“小马哥，不要把我们当傻子”口号满天飞，政府最终不得不在燃油税等多方面退让妥协，才彼此相安。民粹主义乃“欧洲团结”及北约联盟的潜在掣肘与羁绊，“法国优先”及对全球化和欧元的质疑，堪称特朗普“美国优先”之欧洲翻版。

此次大选，法国传统政党版图经历了异常剧烈的重组与分化。马克龙政改之未竟承诺和新生中间派政治联盟，或为未来政局动荡布设了隐患。马克龙曾被前总统奥朗德公开批判是一位富人总统，其“欧洲总统”乃至法国大国梦，因囿于国内前所未有的隐忧和摇摇欲坠的欧洲主义，显得格外脆弱。美国的牵制和右翼的制衡，“欧洲战略自主”可能在他新的任期内，在美国制式下的欧盟轨道上惯性滑行。

新一届政府在经济衰退、通货膨胀、议会选举、俄乌战争及中美大国博弈上面临考验。马克龙在发表被称为“欢乐颂”（ODE TO JOY）的演讲时说，第二任期并非第一任期的延续，他决心为导致选票流入右翼的“愤怒和分歧”原委寻找答案，以致力于解决国内面临的公共服务、科技能源及重工业的“国有优先”等所有问题，联手德国放大欧洲政经影响，摆脱美俄大国左右，甚至打造“欧洲军队”。

马克龙政党6月国会选举或难过半

在法国社会右转趋势下，曾任“国民阵线”领导人的勒庞则主张“法国优先”、倡导保护主义、限制外来移民、重启法国法郎。尽管马克龙在向支持全球化与经济自由化的高阶选民自我推销中，击败了勒庞的“彻底内转”愿景，但勒庞坚信虽败犹荣，不会放弃政治竞技。马克龙麾下政党6月选举或难获得过半国会议席，而勒庞却自信“历史性的光辉胜利代表了我们思想已达新高度”，“自由之风可以吹过我们国家，但投票箱却会做出相反决定”，其阵营决心以国会选举的“历史性比分”焕发光辉。

有学者认为，不管马克龙未来以何程度或姿态“重建”法国政治，勒庞支持者将有增无减，惟强不弱。法国政治上空始终弥漫着勒庞“阴影”，其“以民之名，法国优先”充满了浓郁本土气息和强烈民族性与主权性，折射了反对移民与支持脱欧的强烈诉求及法律基础。

近年来无论是恐怖事件、宗教冲突还是国民负担，均被视为外来因素使然。发展翅膀沉重，国民呼声高涨，民意基础日臻趋同勒庞欧洲政治理念。

随着欧洲怀疑论情绪蔓延，法国北部呼吁马克龙倾听公民诉求的脱欧声浪尤为响亮。他们称欧盟官僚主义作风弥漫，治理改革举步维艰。欧盟组织复杂性和非功能性在边境保护等方面未能回应公民合法诉求，引致社会骚动加剧，民怨怒火加速引燃。

在早前的大选集会上，马克龙一度发出警告称，即将与他对决的极右候选人勒庞有个“秘密计划”，那就是她将带领法国步英国后尘脱离欧盟，而后再与“朋友”（波兰及匈牙利）建立右翼联盟。

虽然马克龙此前批判英国脱欧归咎于政客不忠，但更多政客或出于民族利益和国家前途，一如英国前首相卡梅伦，迟早揭竿而起发起脱欧公投。

勒庞日前也对法国国际广播电台说，绝大多数法国人不再希望欧盟像今天这样存在，她指责欧盟以“绝对反民主的方式”行事，宣称“可以从内部改变或者瓦解欧盟”，推动法国在欧盟轨道上自行跑偏。有评论指，“法国脱欧”虽不属于其竞选政纲，但勒庞的欧洲思维已经严重冲击并诋毁欧盟民主价值、商业规则乃至统一战线等思想精髓。

全球矛盾、地区冲突特别是俄乌战争让更多欧洲人觉醒，欧盟及北约不仅缺失存在价值，而且已演变成问题之源。法国作为欧洲领头羊，涉足区域和全球事务，势必弱化国内发展，令社会自左及右再向极右深度拓展，任何重大突发事件皆可能瘫痪现政权；英国舆论调查机构Yougov曾披露欧洲12国民族主义党派支持率，接近60%警戒线。勒庞若以反“全球主义”为名顺势而为，绵羊效应在所避免，英国脱欧后的欧洲巨变必将重现，欧盟乃至北约分崩离析或不再是空谈。

有政治家认可资本驱动的全球化正在俄乌战争外溢下趋于终结。能源危机、粮食安全及被肢解的产业链叠加多轮疫情，已引发全球经济衰退、物价蹿升、滞胀加剧及经济大战风险。

有统计学家发现，欧洲及全球今日政经综合特征，已经酷似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所有的表现。如若俄乌不能及时休战，美国引领下的北约又持续深度介入，处于核心地位的欧洲首先将全面沦陷。马克龙政府既要一线抢险又要安抚后院，至于后院会否着火并延烧周边，人算不如天算，但国际政治注定要大变天。

作者是香港社会学学者

语言学教授，剑桥智库创办人

不管马克龙未来以何程度或姿态“重建”法国政治，勒庞支持者将有增无减，惟强不弱。法国政治上空始终弥漫着勒庞“阴影”，充满浓郁本土气息和强烈民族性与主权性，折射反对移民与支持脱欧的强烈诉求及法律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