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史家告诉我们,人类在相当长时期里进行的战争是有限战争,两次世界大战特别是二战升高为总体战(又称全面战争)。正在进行中的俄乌战争,已经远远突破和超越二战的战争方式,特别是乌克兰及西方构建起一种新型的总体战。这种新型总体战将会被世界各国,特别是主要大国学习模仿,对未来世界后患无穷。
除去宗教战争和拿破仑战争,有限战争盛行于人类历史,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为止。1757年,西方一位伯爵给儿子的信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战争:“在这个堕落的时代,甚至战争的进行都是怯懦的。敌人获得宽恕;城镇虽被攻占,人民却可免遭蹂躏……”有限战争之所以有限,更多受制于社会动员能力、战争机械和军事工业、信息传播手段、意识形态建构能力。中国古代战争且不说武器,就算规模很大,对应两次世界大战,用任何标准衡量,程度都非常有限。加上孔子定义春秋无义战,中国古代战争也没有现代意识形态的狂热。
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启了总体战,那是全民认同的战争、全民参与的战争、针对全民的战争、战争的全面机械化。敌对双方几乎同时认识到一种新型战争的来临并进行理论构建,在法国是福煦元帅,在德国是鲁登道夫参谋长。
福煦元帅1917年在法国战争学院授课时指出:“一个新的时代真正开始了,这就是民族战争的时代。民族战争把一国所有的资源均投入斗争。民族战争的目标不是王朝利益,不是对一个省的征服和占有,而是首先捍卫和传播哲学观念,继而捍卫或传播独立和统一原则以及各种非物质利益的原则。民族战争必然要激发起每个士兵的兴趣和才能,必然要利用先前从未被视为实力要素的情绪和热忱。一方面的情形是:竭力利用被狂热情绪煽动起来的民众,吸纳社会的每一项活动,并且使一个完整系统的物质部分如防御工事、物资供应、土地利用、军备、营宿等,合乎战争的需要。”
他说:“如果战败的一方只有在它完全丧失掉谈判手段时才会就范,那目的就必定是摧毁它的谈判手段。武力裁决是唯一算数的判断,因为它是造就胜利者和失败者的唯一因素;唯有武力可以改变敌对双方各自的形势,使一方成为自己行动的主宰,另一方却得一直听命于对手。”这个原则在二战中的体现是提出无条件投降要求,并且用两颗原子弹加以实现。
鲁登道夫在一战后专门著述《总体战》一书,声称:所谓政府战或者限于某种政治目的之战,在今日已成过去。世界大战可以名之曰:民族战争,其所以战者,非徒广大前线上与辽远海洋上之陆海军力,同时对于敌方民族之精神力及生活力,也须加以攻击,以图其毁灭与疲敝。
在他看来,总体战就是全民族生存之战,全民动员、全民参与,军民之界再无分野,没有所谓前方后方,飞机不仅到敌后方轰炸,还散发宣传资料动摇敌方民心,也即是实施心理战。全民总动员包括经济总动员和精神总动员。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各方均采用总体战手段,日本在中国实施南京大屠杀、在华北实施“三光”政策、对重庆等地的狂轰滥炸,都试图摧毁中国军队与人民的抗战意志与精神。
这次的俄乌战争,是对第二次世界大战总体战的全面升级,实施的各方面远远超出北京一些学者所称“超限战”的概念和想象力。这不仅是乌克兰全民进行的战争,每个乌克兰人既可以直接参加战斗,也可以通过手机向军队发送俄罗斯军队的定位及部署信息;在道义或者意识形态号召下,也是西方全民参与的战争。
美国和西方对俄罗斯全面制裁,不仅制裁统治者、寡头,也通过高科技手段和金融系统,制裁到所有俄罗斯人。那些在国外旅行的普通俄罗斯人,因支付系统问题而寸步难行。西方不仅没收俄罗斯国家财产,也没收俄罗斯其他公民的财产,全面突破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戒条,也就突破资本主义的基本理念与规则。
俄罗斯在美国和西方国家的外交人员,在常态下,没有从事与外交身份不相符的活动,就不会被驱逐。现在,美国和西方与俄罗斯并不处于战争状态,大批俄罗斯外交官却被驱逐。这是集经济、金融、科技、信息、认知、心理于一体的综合战争,总而言之,是一种超越了以往任何战争形态的新型总体战。
本文主旨不在于讨论战争的性质与道义问题,而是新型总体战的深远影响。
可以预料,全世界所有国家都会研究和学习这次战争,在可能的情况下,都会致力于采用这种新型总体战方式对付敌人,这将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针对全民的战争,必然无限扩大,引发更多的人道主义灾难,不管普通民众是否在战争前线和战争区域。全民参与的战争,也为全面针对平民的大屠杀提供了理由。美国士兵当年屠杀越南村民,理由是对方全民皆兵,无法区分,迫不得已。未来新型总体战下,战争一方也可以鉴于对方平民会用手机传递定位与部队部署的信息、在虚拟空间实施网络战争而视其为参战敌人,从而格杀勿论。
对全球知识分子提出一系列问题
无限制的财产没收,特别是针对私人财产的没收,将给全球法治、信用、自由主义的价值理念系统,带来诸多今天所无法预料的问题,特别要考虑到一些参战国家的人民本身反对战争、主张与对方友好,或者本身被权威体制胁迫。
针对无辜外交官的驱逐行为,不仅不利于缓解国家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也让这些平时作为国际交往媒介者失去了推进各国人民友好交流的价值和意义。对俄罗斯人、俄罗斯音乐、俄罗斯文化的敌视,如果成为未来其他战争中各国针对敌国的常用方式,人类普遍价值存于何处?
这次俄乌战争不仅对战略家,而且对哲学家、法学家,对全球知识分子都提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和挑战。
作者任教于中国湖州学院
这是集经济、金融、科技、信息、认知、心理于一体的综合战争,总而言之,是一种超越了以往任何战争形态的新型总体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