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来随着中美关系日益恶化，英文媒体报道中国对外关系相关新闻时，英文俗语“drive a wedge between”（字面意思是“推进楔子”，实指离间关系）出现的频率明显增多了。法国总统马克龙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上周访问中国前后，为了表达这次访问恐会冲击欧美之间的关系，这个英文俗语又再度出现在英文各大国际媒体报道中。中国是否真有离间欧美关系，甚至“联欧抗美“的盘算，现阶段仍然无法断定，即使有这样的意愿，要落实起来也会极为困难。

马克龙与冯德莱恩此行，无可否认地表现出法国与欧盟在对华关系处理方面，比美国来得温和，单是这趟中国行恰逢美国准许台湾蔡英文过境，并与众议院议长麦卡锡会晤，就是鲜明对照。马克龙在这次国事访问时强调，欧洲绝不能与中国脱钩，并高度评价中方为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所能发挥的重要作用，希望能同中方加强沟通，为和平做出共同努力。冯德莱恩也在推进乌克兰和平进程课题上对中方抱着同样期待，也不主张欧盟与对方脱钩。

至于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则无论在同马克龙会面还是三人会面的场合，都不忘暗中指责美国。习近平在会晤马克龙时表示，中国“坚持中欧关系不针对、不依附，也不受制于第三方”，这里的“第三方”显然是暗指美国。在三方会谈中，他再剑指美国，重申中国反对渲染所谓“民主对抗威权”，以及挑动“新冷战”，只会给世界带来分裂和对抗。

此外，中国给予马克龙高规格款待，难免不让外界联想中国有拉拢法国来“反制”美国欲联欧抗中的意图。马克龙连同一个约60人的庞大商业代表团共赴北京，其中包括空中客车、阿尔斯通（Alstom）及能源巨头EDF等等，成果也的确丰硕，如中方航空公司答应采购160架空客飞机，双方同意在经济多领域开展合作；马克龙南下广州期间，还获得在习近平父亲习仲勋在地故居中，与习近平一起喝中国茶的特别款待。

挽回中欧关系仍言之过早

如果说上周的接待可看成在中美紧张关系背景下，中方的一次外交政策攻势，相信各界都不会有异议。但要下定论说中方能因此从法国取得突破口，阻止欧洲与美国更紧密地结盟，或进一步达到离间欧美关系甚至“联欧抗美”的目的，恐怕过于乐观。实际上，中国能否借这次攻势稳住近年来日渐疏远的中欧关系，目前也怕是言之过早。

首先，从政治、社会文化甚至地理层面看，欧洲与美国会比欧洲同中国更自然成为伙伴，到了后疫情时代，连经贸领域的欧美关系，都比欧洲与中国的关系还更紧密了。受到去年严格的疫情防控措施影响，中国从去年到今年2月，在法国和欧盟的贸易伙伴地位排名都下降，并落后于美国。以法国出口来说，中国排第六，美国则排第三。中国去年已不是欧盟商品出口的第一甚至第二伙伴，占比全年减至9%，排名第三，与登上榜首的美国占欧盟商品出口的19.8%已有相当距离，也落后于在脱欧后经济还未完全恢复元气的英国（12.8%）。

此外，中国与欧盟的贸易摩擦也有升温迹象，马克龙与冯德莱恩对于同中国的贸易关系前景，没有一味持乐观态度。有观点认为，冯德莱恩这次之所以要与马克龙一起访华，是为了监督马克龙，确保法国不至于在得到众所意料的经贸协议成果后，背离了欧盟的经贸政策。冯德莱恩在出访前以及在会晤习近平后的记者会上，一再提到中欧贸易极度不平衡的问题，指去年欧盟对华贸易赤字近4000亿欧元（约5800亿新元），过去10年对华贸易赤字增加三倍，形容“这个趋势是不可持续的”。

欧盟降低对华依赖风险

引起各界关注但中国避而不提的是，冯德莱恩还在访华前提到“去风险化”（de-risking）的对华经济政策。她在说欧盟并不是寻求与中国脱钩的同时，提议降低对中国关键领域产品的进口依赖，必须通过中欧贸易对话，来正视处理双边存在的经贸问题，包括欧洲企业在中国面临的不公平竞争状况，如欧企受到转移技术的压力，在华的智慧财产权保护不足，受到“买中国货”政策的歧视等。

至于马克龙，他在此行前后没像冯德莱恩那样立场强硬，但在对法国媒体谈及此次访华时，也同意中欧贸易关系的确存在风险并且不平衡，以至于法国《世界报》评论认为，“在漂亮的开场白背后，是非常的谨慎，毕竟中国的经济正在喘气，中国市场是关闭的并且是有风险的。”

最后，左右中欧关系未来方向的，莫过于中方与欧盟在乌克兰危机问题上，能否进一步找到共识。无论是马克龙还是冯德莱恩，此次访华的一大目的，就是警告对方不要在战争中与俄罗斯结盟，向俄输送杀伤性武器。如果要论中方从两人访问中所取得的最大收获，经贸关系进展其实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中方在促成乌克兰和平所发挥的作用，终于获得法国和欧盟领袖的肯定，这毋庸置疑是为舒缓中国与欧洲在疫情以来的尖锐矛盾，努力跨出了一小步。

但与此同时，也不能过高评价这个围绕在乌克兰危机的外交收获。尽管这次认可显示欧美在中国对乌克兰危机到底发挥什么作用上存在分歧，但欧盟内部对于中国的角色仍然没有一致看法，特别是中东欧基于中俄关系紧密，中国能否真正公平中立调解俄乌停火，存有疑虑，也因此导致中国2月曾提出的《关于政治解决乌克兰危机的中国立场》12点声明，至今没有获得欧洲各国的积极响应。有关声明呼吁俄乌双方停火止战、启动和谈、禁用核武，以及取消未经联合国安理会授权的单边制裁。

总之，马克龙与冯德莱恩的访华，谈不上有所谓离间欧美关系甚至“联欧抗美”的发挥空间。对于中方而言，两人来访充其量有助中国稳住与欧洲这几年来每况愈下的关系；要进一步改善这个关系，各方未来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作者是本地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