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抗议浪潮一波接一波，法国总统马克龙上电视台为自己的退休金改革政策辩护，当他说到，法国人必须为退休金改革牺牲时，眼尖的观众注意到，他的手缩在桌下，再度出现时，左手腕上的手表消失了。

看似无关紧要的小动作，却搅动早已经翻腾的法国社会。政府发言人解释，马克龙是为了避免手表拍击桌子发出的噪音，但忿忿不平的民众认定，这个举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怕被迫牺牲的劳工看到他价值不菲的手表。社群媒体上流传，马克龙的那只手表价值高达8万欧元（约11万6000新元）。随后有人澄清，价值仅2400欧元，但仍洗刷不掉他是“有钱人总统”的指责，毕竟2400欧元相当于改革后两个月的最低退休金。

法国政府在1月公布退休金制度改革后，马克龙神隐多时，交由总理博尔内应付排山倒海的反对声浪。百万民众上街头、跨行跨业大罢工、大众运输停摆、街头堆满无人清理的垃圾，都动摇不了马克龙的改革意志。他说：“如果我必须承受低支持率，我就承受下去。”

他解释，随着人民寿命延长，退休金的支付平均占法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4.8%，为了确保财政稳定，延后退休年限势在必行。但他自认是为了捍卫国家长远利益的择善固执，在民众眼里却是傲慢的孤注一掷。抗议者认为，这位年少得志的总统的行动，像是在说：“你投票给我，就是我做决定，你们都闭嘴。”

退休金改革凸显贫富不均

现年45岁的马克龙在去年总统大选第二轮投票拿下66%的得票率，他在发表胜选感言时坦言，很多法国人投票给他不是支持他的理念，只是为了反对极右派的勒庞。事隔不到一年，马克龙忘了自己的民意基础脆弱，拒绝与抗议群众、工会领袖对话，还动用宪法第49.3条，未经国民议会投票即通过法案。随后虽以九票之差惊险挺过国会的不信任投票，但行政与立法机关之间剑拔弩张，也赌上与在内阁外支持他的右派共和党决裂的风险。

马克龙在2017年打着超越传统左右政党的旗帜异军突起，多方期待他的中间路线能够凝聚法国，但执政六年多，社会更分歧，政治也更撕裂。与邻国德国、意大利的法定退休年龄为67岁相比，马克龙计划把退休年龄从现在的62岁，以每年延后三个月的速度，于2030年时延后至64岁，其实并不为过。但抗议者在反对退休金制度改革之外，也把矛头指向他的执政风格，以及他遵循新自由主义的执政路线，加剧贫富差距。尤其是在历经冠病疫情、俄乌战争、能源危机和通货膨胀等困难后，底层社会不少人入不敷出，此时此刻推动延后退休年限，俨然是在闷烧多时的民怨上点火。

“马克龙的政策是时代错置。”著有《21世纪资本论》的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Thomas Piketty）解释，“他可能还活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的新自由主义美好幻想中，现在我们必须面对的是不平等、财产过度集中的问题。”从2016年反对劳动法改革的“暗夜起义”，到2018年反对提高柴油车燃料税的黄背心运动，法国人对不平等问题极为敏感，马克龙的退休制度改革，再度踩到中下阶层的痛点。

根据马克龙政府估计，退休制度的改革到了2030年，可以为年金账户省下177亿欧元，但没有细分如何省下这笔钱。皮凯蒂表示，如果摊开细目，大家会发现是牺牲了中下劳动阶层。把退休年龄从62岁推迟到64岁以外，还必须扣缴满43个年度，才能领取完整的退休金。在旧制下，没有读大学的工人在18岁进入职场，原本在61岁可以退休，但在新制下必须多工作三年；如果是大学毕业生，在22岁开始工作，缴满43年已经67岁，不受到新制影响。

皮凯蒂还指出，若政府缺钱须要改革，必须对最有钱的人下手，才可能争取到人民支持，而不是劫贫济富，例如对月薪1万欧元以上的人多课税，或是对巨额遗产多课征2%的税，每年国库可以增加约200亿欧元的收入。

德国人也抗议通货膨胀

3月28日是今年1月以来，法国工会号召的第10次全国抗议，严阵以待的政府部署了1万3000警力，最后有74万人参加游行，比前一个星期的100万人少很多。主办单位认为，先前一些极端分子借机使用暴力和纵火，可能让一些仍旧反对改革的人对上街感到犹豫，但工会坚持奋战到底，号召4月6日再度举行全国抗议。

马克龙的团队内部开始出现分歧，他的发言人拒绝工会提出由第三方斡旋、推动政府与工会协商的建议；内阁成员民主运动党（Democratic Movement）则乐见其成。

法国的抗议潮尚未退去，居高不下的通货膨胀也让德国工会要求加薪10%，并展开全国大罢工。与马克龙斩钉截铁的强硬风格相反，德国总理朔尔茨被批评决策优柔寡断。如今两国领袖同病相怜，都面临严峻的内政考验，让欧洲在瞬息万变的诡谲国际局势下，一时缺少强而有力的领袖指引方向。

马克龙一直冀望在国际政治上纵横捭阖，4月初访问中国时，他将敦促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摊牌，测试中国推动俄乌和谈的真实意愿。然而，延烧不断的抗议拖累了他的声望，加上内阁的龃龉，还有东欧国家对俄中的戒心，都让他面对习近平时底气不足。年金改革的民怨若难平息，马克龙的国际领袖梦也将难圆。

（作者是旅居意大利的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