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成功的秘诀,也正是最令人担忧的隐患——它让人们的注意力聚焦在最肤浅的层面。
能够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应当是我们最在乎的东西或人。在这个意义上,把我们珍贵有限的注意力,挥霍在肤浅的短视频娱乐,无疑在暴殄天物。
英国广播公司在2021年平安夜报道,由中国字节跳动公司所创办的视频应用TikTok,点击量超过了美国搜索引擎谷歌。报道引述网络安全公司Cloudflare说,TikTok在去年2月、3月和6月击败了谷歌跃居首位,从8月以来就一直占据第一的位置。
TikTok是眼下年轻人热爱的应用,按照维基百科的介绍,用户可录制15秒至1分钟或更长的视频,也能上传视频、照片等,能轻易完成对口型,并内置特效,用户可对其他用户的影片留言。TikTok自2016年面世以来就深受追捧,在世界150个市场以75种语言供下载,用户数量从2017年的6500万人,指数性飞跃到2021年突破10亿人。
这种内容短、轻、薄的消费即丢的特性,加上算法刻意针对好奇心重的年轻群体,容易导致用户上瘾。TikTok因而限制用户年龄不得低于13岁。单是在2021年第一季,公司就在全球范围清除了近730万个不符年龄要求的账户。
字节跳动这只下金蛋的母鸡,在2017年为公司带来6300万美元进账,短短三年后的2020年,收入已激增到190亿美元。除了广告收入,TikTok还出售价格不一的虚拟货币,供用户在平台上交易。究其实,TikTok售卖的是用户的注意力,而注意力恰好是当代最稀缺的“商品”。
神经学界发现,大脑皮层有超过一半的功能是用来处理视像信息的。所以我们的眼光投射之处,就是我们最“重视”的事物。而我们的眼睛在任何时候只能聚焦一个点,换言之,我们每一刻所聚焦的事物,在那一刻就是我们最关心、认为最有价值的东西。当我们聚精会神时,我们即进入了一种充满意义的状态;反之,我们会变得散漫和无聊。
因此,TikTok成功的秘诀,也正是最令人担忧的隐患——它让人们的注意力聚焦在最肤浅的层面,就如快餐一样可口但缺乏营养。老子所谓的“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指的就是这种仅诉诸于人类最原始的感官欲望的坏处。一旦用户的习惯成瘾,就需要更耸人听闻的情节来刺激出更剧烈的感情且欲罢不能。
这种被动的愉悦感不需要个人的任何努力,反复的刺激让用户得以消磨不知道如何打发的时间,以及填补在真实生活里因缺乏生命目标的意义真空。短、轻、薄的消费模式也是对培养专注力的严重伤害——非但是TikTok用户,移动应用的流行,已经让当代人失去耐性,别说静下心来好好阅读一本书或观看一部电影了,就算是一则超过10分钟的视频,在能够使用加速功能的视频应用上,恐怕也没有多少人会耐心看完。
由此也就不难引申出,为何“转移焦点”越来越成为当代政治最为常用的伎俩,因为大众注意力的有限,用一场闹剧来掩盖一起重大的公共丑闻或人祸,就变成是相当低成本的划算操作。权力者的道德乃至法律罪过,因而可以轻易地通过明修知名艺人的婚变等栈道,而在公共舆论场暗度陈仓。
注意力的重要性还不仅于此,对于爱尔兰作家和哲学家爱丽斯·梅铎(Iris Murdoch)来说,它更关乎道德伦理的深层意义。梅铎用“公正和慈爱的凝视”(just and loving gaze)来形容注意力。她认为,注意力并非只是“观看”(looking),而是一种专注的凝视,是对现实和真相的向往和追求。
按照这个理解,能够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应当是我们最在乎的东西或人。在这个意义上,把我们珍贵有限的注意力,挥霍在肤浅的短视频娱乐,无疑在暴殄天物。就如父母理应对孩子无微不至,因为孩童跟大人建立深厚情感的纯真且短暂的童年机会之窗转瞬即逝,但年轻家长放着孩子的呼唤于不管,自顾自沉迷在手机的诱惑,这样的可悲场景随处可见。
所以,注意力其实也是一种爱的体现。真正关爱一个人或一样事物,必然会予以心无旁骛的专注。我们在自己的价值金字塔里或许有理性的排序,把最重要的置于塔尖;可是真正反映我们重视什么的试金石,并非我们自以为或对外宣告的价值排序,而在于我们的日常行为;更确切地说,在于我们都在注意些什么。
反过来看,如果我们习惯于类似TikTok所提供的短暂肤浅的愉悦感,就会逐渐失去集中注意力所必须的耐心,进而流失真正关爱人和事物的基本能力。喜新厌旧、见异思迁这类负面的形容词,恰好也能用来形容陷入这种媚俗消费时的心态。
《联合早报》2021字述一年的年度汉字是“盼”,其原意是眼睛黑白分明。生物进化论者以为,眼白的形成是为了衬托眼珠的注意方向,旁人通过眼珠的方位,就能知晓其当下最关注什么。盼后来引申为期望,而这同样是需要注意力的——分心大意,容易迷失方向,失去生命的目标和意义。
在新的一年,希望大家珍惜自己有限的注意力,把它放在真正重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