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人粗浅的看法，有关官方其实也不必设定某种方言或语言，不宜在电影院上映。相反，电影的放映商倒是有必要探究哪种语言的影片须在哪个社区的影院上映，才能得到最好的票房收益。

香港影片《破·地狱》去年突破1亿4000万港元（约2459万新元）的票房，成为娱乐界新闻，甚至也成了热门社会课题。影片破的地狱到底是什么？固然，片中黄子华饰演的殡仪经纪打出比喻，暗示破的是人间地狱。然而本片骄人的票房记录，却实实在在地破了港产片长期以来一片低迷的炼狱渊薮。

去年11月20日晚，本人承蒙新加坡电影协会招待，到新达城嘉华影院出席了首映礼，影片是原汁原味的粤语对白。电影协会主席陈继贤在致词中透露，影片征得官方慨允，增演五场粤语原音版，旋即，戏票在24小时内被抢近空。是的，本片在新加坡上映，引起了另一话题：“方言”影片是否应在本地影院“解禁”。对此，我将在本文最后探讨，这里先要剖析的是《破·地狱》这部影片为何能广受欢迎。

牵引亲情 动人心魄

本片的热卖，相信来自一个“久不逢时”的背景。事缘香港在英治时期，本已发展成东方好莱坞，一个产量丰富的亚洲影城。1997年回归中国之后，也沿着“五十年不变”的信诺走了一段路。然而到了近年，北京实施新政策，吸引港资和香港电影人才北上，影片若要在大陆发行，便须以合资形式拍摄。这么一来，港资港拍的港产片便几乎成为过去式。比如曾经在世界三大影展都做过评审的大导杜琪峰，便长期在内地工作。2024年，他更发现曾由他推动，为提拔香港新晋导演而设的“鲜浪潮”国际短片节，首次未获得香港艺发局的赞助。去年11月，69岁的杜导接受BBC中文专访时慨叹：“现在我和香港都失去灵魂”，引起一阵议论涟漪。去年，《九龙城寨》《破·地狱》等片的出现，为长久陷入低潮的港产片打开了出路。

《破·地狱》票房丰收，主要是它反映了香港社会现时的凝重气氛。冠病疫情造成百业萧条，婚礼策划师魏道生（黄子华饰）为了生计改行经营丧礼，并低声下气与喃嘸师傅文哥（许冠文饰）合作，委曲求全。此情此景，就已触及芸芸众生的伤感与同情。道生眼中亲睹了殡仪客户生离死别的无奈与沉痛，也观察到文哥一对子女志斌（朱柏康饰）和文玥（卫诗雅饰）之间的矛盾——志斌无心道教法事，并为了孩子学业入基督教、移民；文玥心仪父亲的威仪神态，却被喃嘸行业传男不传女的行规所限，任职消防处救护员。最后，道生秉承文哥遗愿，破例撮合了文玥跟随兄长执行法事，一同为父亲破地狱。

首映礼上，导演陈茂贤说，本片英文名称为The Last Dance，提醒观众一定要好好观赏影片“最后那场舞蹈”。影片不负众望，文玥在火光熊熊中破茧而出，动人心魄。据悉，本片由一位喃嘸师傅梁俊担任顾问并演出，电影部分剧情根据梁师傅真实经历改编。影片可说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传统积累 不能丢弃

最后，谈谈影片的粤语对白。正如文教界学者胡林生在1月17日言论版上的文章《新加坡语用更迭的背景因素》所说，文化是包括语文、宗教、科学、音乐、演艺、风俗习惯、伦理道德等的综合体，而语文是重要的一环。缺乏语文这个渠道，人们就无法提升丰富文化内涵的认知高度。文章的结尾认为：“方言丢失之后，许多非物质文化活动因传承来源断绝而式微，导致整体华族文化内涵趋于空洞化。”愚见以为，如果句中的“方言”两字改为“传统的积累”，那么这句话的意思就接近绝对真理了。

本地讨论语言和文化时常有一个现象，就是定义不清。比如粤语广东话，根据本地政界或中国中央政府的定义，它是一种“方言”。但在香港，粤语是教学用语，并且是立法局中也用来辩论的官方语言。在广大的省港澳地区，它是数千万人沿用的“普通话”，历史也悠久，比如《破·地狱》中两个主人公在茶居聊天时哼起的《客途秋恨》（“今日天隔一方难见面，是以孤舟岑寂晚景凉天”），便是清朝末年流行于珠江三角洲的一首地水南音。

其实，电影的发行和放映基本上是一种商业运作，文首所述粤语片戏票在24小时内抢购一空，实为“久不逢时”的条件反应，只是被误认作“方言解禁”的某种契机而已。据我了解，在新移民朋友中听懂粤语的并不多，他们反而是通过华语配音版觉得电影很好看。据本人粗浅的看法，有关官方其实也不必设定某种方言或语言，不宜在电影院上映。相反，电影的放映商倒是有必要探究哪种语言的影片须在哪个社区的影院上映，才能得到最好的票房收益。比如，以前大坡东方戏院上映的是华语（包括方言）影片、小坡奥迪安放西片、丽士戏院放印度片等。

说起来，影业巨子邵仁枚、邵逸夫兄弟最早的时候是新马等地的放映商，扛着放映机到大城小市穷乡僻壤走透透，南洋各族人民看电影的口味了然于胸。邵氏能在香港和东南亚建立起电影王国，靠的就是这段艰苦的经验沉淀。相信我，本地文化发展的瓶颈与讲不讲方言关系是不大的，而在于我们完全没有认识到先辈们知人心、接地气这种宝贵的传统积累。

（作者是本地退休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