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令的支持者担心……TikTok能利用美国社会的言论自由,去破坏美国的言论自由以及所支撑的民主体制。
中国社交媒体公司字节跳动的国际版短视频应用TikTok,在美国的命运正随着政治权力的变化沉浮。与中国激烈博弈的拜登政府说服美国国会众议院,出于保护国家安全考虑,去年3月13日以352票支持,65票反对的两党共识,超高票通过《保护美国人免受外国对手控制的应用侵害法》,强迫字节跳动出售TikTok业务予美国公司,否则全面封禁。
TikTok随即状告最高法院,指禁令违反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对言论自由的保护,政府因而侵犯全美超过1亿7000万TikTok用户的权利。最高法院在1月17日判定,国会的立法并不违宪。九名大法官一致认为,法院须尊重代表民意的国会对国家安全的判断,并认定法令“足够量身定制”,只针对受外国对手控制的应用,不至于让政府滥权侵犯公民的言论自由。
在1月20日宣誓就职美国总统的特朗普,随即签署总统令,允许TikTok能继续营业75天,以便寻找合适买家。在去年总统选举期间才开设TikTok账户,并快速吸引1500万主要是年轻人粉丝的特朗普,对TikTok的立场发生大逆转,从原本认定它威胁国家安全而必须下架,改为希望它继续留在美国市场。美国国会禁止TikTok有两大理由,一是根据中国法律,TikTok必须跟中国政府分享所收集的美国用户个人数据;二是TikTok的秘密算法能潜移默化影响美国用户认知,左右他们的政治与投票倾向,甚至挑拨社会对立情绪。
另一则与TikTok相关的社媒新闻,则是脸书老板扎克伯格推翻原本的立场,在1月7日宣布停止审查用户的贴文内容,以便尊重用户的言论自由权利。他承认,这么做会导致很多虚假信息的传播,但审查却难免受把关者个人政治立场的影响,很难做到公正和公平。他也透露拜登政府施压脸书,以散播虚假信息为借口审查政治异见。反对者谴责扎克伯格投机谄媚,在特朗普胜选后为迎合新的民粹政治现实,而背叛审查假信息的做法。他赞助100万美元给特朗普的就职典礼,似乎坐实这一指控。
在取消所谓“事实核查”的专人审查制度后,脸书效仿X平台“社群注记”模式,让其他用户在有争议或片面的内容后面补充说明,再由其他用户为注记评分,得到多数用户认可,特别是持对立意见者认可的注记会保留,否则就会消失。这么做的好处在于避免个人武断,通过去中心化的集体努力,尽量呈现事实的全貌。由于“社群注记”的算法公开透明,这套能平衡偏激观点或认知的方式,似乎得到越来越多用户的赞许。
脸书的“背叛”与TikTok不卖就禁的争议,反映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对言论自由带来的新挑战。就如最高法院针对TikTok禁令判决所说的,新的社媒科技导致对国家安全的影响日益复杂,所以禁令须从国家安全而非仅从言论自由的角度审视。判决书强调,只要TikTok卖给非美国对手,就能继续自由地在美国使用,所以不全然违反第一修正案。
这当中固然牵扯言论自由的多个面向,包括是否存在绝对的言论自由,以及自由和义务之间的关系如何界定等。但最值得玩味的,莫过于争议所产生的悖论。这与20世纪奥地利哲学家卡尔·波普尔在1945年出版的《开放社会及其敌人》名著,所提出的“宽容悖论”有异曲同工之妙。波普尔敏锐地指出,自由开放的民主社会若要继续保持宽容状态,就不能宽容那些不宽容的人。
从这个悖论去理解禁令,就不难发现TikTok的母公司来自一个严厉限制,并在价值理念上拒绝言论自由,且与美国激烈博弈竞争的国度。禁令的支持者担心,中国政府不但能通过TikTok掌握大量美国用户的信息,更能利用算法迷惑用户的认知和政治选择。换言之,TikTok能利用美国社会的言论自由,去破坏美国的言论自由以及所支撑的民主体制。提倡绝对言论自由的X平台老板马斯克就道出其中矛盾。他去年4月在X平台发文说,虽然禁令或许有利X平台,但却违反言论和表达自由。1月19日他再发推文,重申反对禁令的立场和理由,但也指出TikTok能在美国运营,但X却不准在中国运营,这种不对等的情况应当改变。
特朗普就职后积极“营救”TikTok,条件是美国人须拥有一半的股权,否则就要挥舞关税大棒。北京官方一改此前不准出售TikTok的决绝立场,表示买卖若涉及中国企业,就应当符合中国法律法规。特朗普据说准备在就职百日内访华,这或是议程之一。反对者批评他商人治国,不重视美国所代表的普世价值,但他的就职演说强调回归常识,所签署的行政令包括拒绝性少数意识形态,强调只有男女两种性别;反对联邦政府审查言论;提倡爱国主义教育;保护宗教自由等。若以为他是只看重赢得交易的务实主义者,或许存在严重的误判。
(作者是《联合早报》言论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