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目前趋势来看，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大选特朗普势必卷土重来。若他明年再度当选，极端的民主党人会不会也冲击国会山甚至白宫呢？笔者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对民主党人及其背后的媒体来说，是完全无法接受，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两党及其选民的撕裂肯定也是有增无减。

美国国会危机不仅预示着美国政治将迎来一系列史无前例的新变化，也使我们再次清醒认识到美国媒体正在丧失作为重要的第四权（仅次于立法权、行政权和司法权）的意义与价值，甚至令人越来越怀疑是否还具备一直标榜的独立与自主。在此次事件中，我们不仅看到民主党人毫无悔意（也许他们内心早已后悔莫迭），而且几乎所有亲民主党的媒体都无视该党的荒谬举措，更不要说去反思反省改变什么。美国人又如何指望媒体（尤其是亲民主党的）展开对政治权力的监督，并确保政府行为公正和透明呢？又如何能再指望它们继续发挥预警功能，提出什么审慎客观的建设性意见呢？

当约翰逊当选美国众议院议长后，《华尔街日报》记者休斯（Siobhan Hughes）就向众议院民主党排名最高的议员，也是少数党领袖的哈基姆·杰弗里斯（Hakeem Jeffries）提出一个问题：民主党人在麦卡锡需要帮助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现在后悔吗？难道民主党人不更愿意和比约翰逊温和的麦卡锡合作吗？哈基姆的回答只有一个字，“不”。他没有做进一步详细说明。

这不禁使笔者想起，2018年在哈佛大学向《时代》杂志前主编吉布斯（Nancy Reid Gibbs）以及受邀前来哈佛大学交流的民主党希拉莉竞选团队的一名高级幕僚提问时，她们的反应。记得笔者当时问道：“为何2016年大选前美国绝大多数媒体（尤其是纸媒）都预测希拉莉将大获全胜？民主党人又从败选中总结出什么经验教训？”记得她们当时的回答就是两个字“是的”，此外再无说明。

从表情来看，她们显然不认为有什么好总结的，甚至不屑于解释什么。因为她们已经觉得真理在握，既无须再废口舌，更无须对自己的党纲及施政策略改变什么。他们根本不愿面对如下问题：为什么一个被视为“流氓”的特朗普，竟然会击败稳操胜券的老派政治家希拉莉？为什么一个无足道哉的政治素人会赢得美国多数选民支持？民主党究竟在哪些政策上失去民心？相反的，她们毋宁觉得这次大选只不过是轻敌而不小心被“一群流氓”给窃取了，下次铆足劲再夺回来就是。

想必她们也会认为支持特朗普的选民“非蠢即坏”，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自我调整或纠错。

令人悲哀的是，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共和党人也作如是想，这就是其后2020年大选风波以及冲击国会山背后的动力源泉。双方都视自己才是美国利益的真正代表者，是真正爱国者甚至救世主，而视对方为窃国者或卖国贼。这又怎么可能不极化分裂呢？

在这一过程中，美国的知识人以及大多数媒体显然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且在政治光谱中越来越强烈地呈现出左倾化、民主党化。某种程度上讲，这就可以部分解释笔者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同时也是笔者对美国许多学者或机构所给出的调查统计与分析，越来越持谨慎态度的原因所在。因为他们在给出调查统计与分析时，往往在主观指导思想上就已经有失偏颇，并带有强烈的好恶与倾向性，以至于最终形成的调查研究报告不仅报喜不报忧，结果也与观察家或普通选民之感受迥异或差距很大，甚至公然罔顾事实到令人大跌眼镜。

例如，在此次国会危机中，《纽约时报》不仅将所有罪过都推到共和党身上，且用语刻薄（其10月26日的评论就说约翰逊的当选，是共和党为结束议长选举持续“难产”的尴尬局面所作的“绝望”选择）。《华盛顿邮报》在麦肯锡被罢免后，也表现出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他自掘坟墓’，一位知情人士告诉邮报为什么民主党人没有救他。”“他是被自己政党抛弃的。”“共和党人无法团结队伍中的任何成员，这让他们感到沮丧和近乎绝望，因为他们可能永远无法决定共和党发言人。”（《麦卡锡失去了众议院议长的职位。它是怎么发生的，接下来会发生什么》2023年10月3日）

最搞笑的是民主党人竟然还为其落井下石辩护道：“民主党人曾考虑与大多数共和党人一起投票，以帮助麦卡锡保住工作，但最终决定不这样做；在场的每一位民主党人都投票反对麦卡锡。民主党人不喜欢麦卡锡的原因有很多：他全力以赴帮助特朗普、他对拜登总统发起弹劾调查、他挫败了1月6日的调查、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周末在电视上看到麦卡锡试图将政府几近关门归咎于民主党人。”

可民主党人全然忘了麦卡锡毕竟是共和党的议长，他首先必须要平衡党内各派势力的利益诉求，并有限兑现竞选议长时所承诺的条件。而且我们也都看到共和党在表决是否弹劾拜登时，麦卡锡就已经多次被党内极端派威胁要罢免了。正如《经济学人》文章所看到的那样，“麦卡锡先生是出了名的狡猾，但是为了获得议长职位，他似乎必须做出不可能实现的承诺。”所以，民主党人简直就是在以非人的条件要求他人，而对自己则放任自流。甚至，仅仅是为了泄愤，为了看对方的热闹而图一时之快，甚至为了羞辱对方就使众议院陷入瘫痪状态。

理解了这一点，就能明白民主党为何要发起在民主程序上完全无望成功的总统弹劾（当然我们也看到共和党最近的如法炮制）。因为即使弹劾特朗普的程序走不下去，也足可以泄民主党人心头之愤，解民主党人心中之恨。最不济也可以告诉支持者，他们所反对的这个人究竟有多么“道德败坏”，并借机羞辱一下这个“流氓”及所属政党。此外，民主党人先后发起的针对特朗普的91项联邦刑事指控（据截至8月14日的统计信息）亦有异曲同工之妙（这一数字本身就已经滑天下之大稽了）。只不过令民主党人始料不及（或者料到也要进行到底？）的是，他们越是这样做，特朗普的支持率就越是反向飙升。

照目前趋势来看，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大选特朗普势必卷土重来。若他明年再度当选，极端的民主党人会不会也冲击国会山甚至白宫呢？笔者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对民主党人及其背后的媒体来说，是完全无法接受，也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两党及其选民的撕裂肯定也是有增无减。这才是美国当下最应迫切解决的内政问题。即如何稳定国内局势并建设性地管控两党进一步极化之趋势。这首先须要美国媒体以及两党精英对自身所表现出的“致命的自负”能反躬自省，做一全面、深刻而系统的检讨，而不再这样自欺欺人，党同伐异。

（作者是中国政法大学教授，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阿什民主治理和创新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