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是乌克兰的饥荒之年。登上苏联权力巅峰的斯大林在1932年结束他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在城市强推工业化,并“成功”落实农业集体化政策;身为欧洲粮仓的乌克兰,为这场“成功”付出惨痛的代价,共产党不顾收成不如预期,要求农民依计划上缴谷物,最终为了达标,迫使农民缴出下次收成所仰赖的种子,榨干农村的所有剩余,饿死了数百万人。历史学家史奈德(Timothy Snyder)表示,斯大林故意放任几百万乌克兰人饿死,这是种族灭绝的经典案例。
90年后,食物再度成为俄国人对付乌克兰人的武器。俄国总统普京在2022年2月引爆战争后,封锁黑海港口,扼杀乌克兰出口谷物的经济命脉。俄、乌两国在联合国和土耳其的斡旋下,去年8月达成协议,开放部分黑海港口出口谷物,但毁损的桥梁、布满水雷的海域,让运输作业极为缓慢。为了声援乌克兰,欧盟开通了“团结之道”,允许乌克兰农产免关税、不受配额限制,经由东欧邻国销往中东、非洲等地。然而,团结之道开通不到一年,波兰、罗马尼亚、匈牙利、斯洛伐克和保加利亚纷纷喊卡。
一名罗马尼亚农夫说:“我为乌克兰悲伤,也为我自己心痛。”仓库堆满滞销的小麦,面对乌克兰谷物的廉价竞争,他陷入破产危机。团结之道开通后,理应只是过境的乌克兰小麦、玉米、油菜籽、葵花籽和葵花油流入当地市场并拉低价格。战争爆发以来,担忧唇亡齿寒的波兰全力支持乌克兰,收容难民、送出大批武器,但今年4月初,波兰农人的曳引机和载满乌克兰谷物的卡车,在团结之道边境对峙。愤怒的农人还对波兰农业部长科瓦尔茨克(Henryk Kowalczyk)投掷鸡蛋,逼迫他下台。
会吵的孩子有糖吃?
团结之道开通后不久,东欧农民在去年9月就抱怨,大量涌入的乌克兰谷物堵在铁路、公路和港口上,迟迟无法送达目的地,由于缺少追踪系统,这些滞留的谷物混入当地生产的谷物,以低廉价格卖给下游厂商,制成面粉、面包、糕饼畅行欧盟市场,但乌克兰的农药和环保管理较为松散,生产成本远比欧盟农民低。蜂拥而入的乌克兰农作物还推高了东欧国家的运输成本,让当地农民的处境雪上加霜。
波兰籍的欧盟农业执行委员沃伊切霍夫斯基(Janusz Wojciechowski)漠视这些警讯,宣称“来自乌克兰的作物没有对欧盟农民造成任何破坏或负面影响,也没有恶化价格。”科瓦尔茨克则鼓励农民囤积谷物,“因为价格还会涨”。然而,全球的谷物价格已经从去年初的高点腰斩。
波兰将在今年下半年选举,目前执政的右派法律与公正党立场保守,坚决反俄凝聚了民意,却因为乌克兰谷物得罪了农村的铁票仓。党领导人卡钦斯基(Jaroslaw Kaczynski)急忙与科瓦尔茨克切割,换上新农业部长。波兰等东欧五国单方禁止乌克兰谷物进入本国,明显违反欧盟自由贸易的规范,可是沃伊切霍夫斯基不愿对簿公堂,而是动用欧盟农业急难金连续加码补助,以换取这些国家取消单边禁令,但这引发未能捍卫欧盟条约的争议,并助长了“会吵的孩子有糖吃”的风气。
国际粮商坐收渔翁之利?
欧盟农业委员会决定,根据每个国家前五年各自的库存平均值,评估目前库存量是否受到乌克兰谷物流通影响,如此一来,罗马尼亚并不符合补助标准。但沃伊切霍夫斯基否决了自己设下的标准,表示罗马尼亚是畅通乌克兰谷物的重要枢纽,一样应给予补助。事实上,罗马尼亚去年因干旱歉收库存下滑,一些粮商还采购了乌克兰谷物补充当地的产量不足。
战争爆发后,为了抢救难以从黑海运出的乌克兰作物,欧盟补助了200万欧元(约294万新元),修复位在罗马尼亚东部荒废已久的加拉堤港口,再经由内陆水道通往黑海滨的康思塔札(Costanza)港,然后运往非洲等地。然而,河运的基础建设不足,货船经常大排长龙。类似情况也发生在铁路运输,乌克兰的苏联式轨道与欧洲规格不同,在边境上必须大费周章吊装货柜,时间拉长,成本也拉高。欧盟官员仍一厢情愿相信货畅其流,认定乌克兰的谷物仅通过欧盟边境,没有要求追踪货物流向,无法掌控是谁觊觎送进嘴边的肥肉,从价差赚取丰厚利润。
部分国际大粮商在战争一触即发时,就用尽各种管道输出乌克兰的谷物,当全球饱受通货膨胀之苦,贫穷国家陷入饥荒,嘉吉(Cargill)、邦吉(Bunge)和ADM等三大粮商,都在去年创下巨额利润。不过,当东欧国家建议这些得利者分担基础建设费用时,粮商认为,一旦黑海固有的港口恢复常态,这些投资将付诸流水,拒绝出资。
东欧农民尽管抱怨乌克兰谷物导致他们生存困难,但也强调,依旧支持乌克兰对抗俄国,只是协助必须以更公正透明的方式进行。随着战争迈入第二个年头,边境上的谷物之争只是漫长的拉锯战中,庞大经济成本的冰山一角。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估算,若战争得以在2024年底前结束,乌克兰到2027年前至少须要融资1235亿美元(约1644亿新元)。但该国一片废墟、经济崩溃,身为主要金主的美国、欧洲政府都在疫情间推高债务,援助越来越捉襟见肘,谁来为乌克兰的经济买单,仍是未知数。
作者是旅居意大利的台湾记者、社会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