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年年初至今，因总统马克龙和总理博尔内拟推行一系列养老金改革计划，法国各地爆发了激烈抗议，反对包括延迟退休年龄在内的各项改革方案。数月以来，抗议活动有数百万人参与，并引发一系列暴力事件，迄今未能平息。

对于法国这一轮抗议浪潮，世界舆论众说纷纭。有些人认为这反映了民粹政治的泛滥、福利国家的忧患；有些人则赞扬法国民众的抗争精神。在中国互联网上，有人将法国称为“革命老区（意为左翼抗争运动的发源地）”，颇有赞美。当然也有中国网民冷嘲热讽，认为法国人贪得无厌、抗议者搅扰国家、破坏安宁。

笔者则有一些相对折中，但非无原则的中庸意见。

首先，法国人民拥有罢工、罢课、举行示威游行等公民权利。因此，他们有权对养老金改革提出反对意见、走上街头表达立场和诉求。他们的声音须要被倾听；法国政府也应当根据民意对改革进行必要的修正，不能一意孤行。

但是，事情也有另一面。法国是世界上国民社会福利水平最高的国家之一，国民“从摇篮到坟墓”都享有优厚的保障。这些社会保障的资金来源，当然也是纳税人劳动创造及缴纳的税金。高福利的同时也意味着高税收以及庞大的财政支出，对于国民和国家都是很大的负担。

随着法国老龄化的加剧，经济增长逐渐乏力，领取养老金的人越来越多，养老金支出节节攀升。但支撑养老体系的财政条件愈发显得力有不逮。在马克龙之前的多位法国领导人，都曾推出一些养老金改革计划，但都作用有限。这让法国养老金入不敷出的问题无法带来根本性改观，如再拖延下去，将更加打击法国的经济和财政，社会福利体系也难以为继。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马克龙才提出养老金改革计划，并和总理博尔内领导的内阁达成一致，还取得国会多数的赞同。数月以来面对抗议浪潮，马克龙在同意倾听民意，进行国民大辩论的同时，拒绝对改革方案做出让步，也是基于养老金改革势在必行的客观现实。

但是，大多数法国人显然并不愿意接受改革。民调显示，68%的受访者反对养老金改革，支持的只有32%。最近几个月遍地烽火的抗议，也说明许多法国人强烈的反对态度。即便这几个月的示威游行，对法国经济发展和社会安定造成很大破坏，抗议者也没有偃旗息鼓的迹象。

笔者认为，这表明部分法国人在强烈捍卫权利、追求所得的同时，并没有与之相应的公共责任心，也没有作为国家公民的义务意识，以及基于长远和整体的前瞻性和全局观。

诚然，权利是神圣的、自由是可贵的，法国人民有权示威游行、维护权利。但是，这也更加要求他们履行公民义务、承担社会责任。在国家面临财政危机、福利危机的情况下，享受各种权利福利的法国国民，也有义务配合以及参与国家改革，承受必要的代价。

权利和义务的对等性，无论从抽象的哲学层次，还是现实利益交换中，都是必须而必要的。《国际歌》歌词中的“没有无义务的权利，也没有无权利的义务”，许多人只记住了后一句，却忽略了前一句。

对法国及法国人民来说，养老金改革从长远来说是必要且有利的。面对恶化的财政、捉襟见肘的福利支出，只有大力的改革，包括一些导致国民痛苦但必要的手段（如适当延迟退休年龄），才能让法国不至于财政破产，社会福利体系也能持续运转。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却被忽略的，即如今法国国民已经享有优厚的社会保障（包括作为老年人的各种福利），养老金改革只是在保持高福利、低工作时长的前提下，对旧有保障略有削减、小幅延迟退休年龄。被改革影响的法国国民仍然拥有很高的福利保障，损失相对于所得仍然是较轻的。

自法国大革命以来的200多年，法国人民以无畏的勇气和坚定的行动，建立了自由民主的共和国，开拓了普遍民权，实现了广泛的社会正义。对于这些，笔者由衷敬佩；但笔者也想提醒法国人民，在许多具体的、专业性的、关系长远和全局的议题上，还是要承认现实，更多担当，善于妥协。

正如法国巴黎的“协和广场”之名所意味的，革命也有妥协，做臣民和奴隶是可耻的，但凌驾宪法、破坏共和国秩序，也是不可取的。当今的法国，有真实的普选、广泛的民权、充分的言论自由和示威游行自由，伸张权利有种种合法的渠道、和平的方式。法国人民继承前人的激情与勇气固然值得敬佩，但也要尊重先驱缔造的自由平等博爱的共和国法律与秩序，做出与享有权利相匹配的贡献，接受合理的改革，付出必要的牺牲，国家财政和国民福利才会良性循环，一代代老人和新人才能享有持久稳定的社会保障。

作者是在德国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