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冬涛

台湾前总统马英九3月底赴中国大陆祭祖的新闻在两岸引起热议。他访陆时间正好与台湾蔡英文访问美国的时间重合，再加上今年是台湾迎接2024年总统立委选举的“大选年”，大陆也刚刚开完“两会”，确立了新一届政府，对台湾正不断释出“欢迎来交流”的信号，这一切都让人对两岸关系的缓和，尤其是对国民党的2024年大选之路产生期望。

其实，大陆加强和国民党交流的信号，已经在2月初国民党副主席夏立言时隔五个多月后第二次访陆时出现。他不但获得大陆政府政治局常委王沪宁的接见，《人民日报》也作了相关报道。这和他上次访陆时仅获台办副主任接见，简直有天壤之别。短短五个月，大陆和台湾的政治态势都发生重大变化，夏立言前后两次获得的不同待遇，反映了这些变化给两岸互动带来的影响。马英九访陆也要放在这样的背景下来观察。

台湾政治最大的变化，是国民党在地方选举中取得亮眼成绩，选举之后气势大振，民意支持度已经从一直落后于民进党变为旗鼓相当，使得国民党2024年大选之路展现曙光。大陆方面也已经顺利召开大陆政府二十大，新一届领导人走马上任，王沪宁公开主导北京新的对台政策。

另一方面，北京把国民党在地方选举中的胜利，解读为民进党“抗中保台”政策的失败，认为台湾民意开始觉醒，有些类似2007年陈水扁第二任时的形势：当时台湾选民抛弃了搞激进台独的民进党，转而支持与大陆持续改善关系的国民党。所以，如果现在北京能够帮助国民党重演2007年的形势，2024年国民党是有可能像2008年一样胜选的。

率领国民党赢得2008年大选的就是马英九，而揭开国民党与北京关系改善序幕的，则是2005年4月时任国民党主席连战访陆的破冰、和平之旅。现在马英九访陆虽然避免与北京高层会面，但和2005年连战访陆一样，仍然是在向台湾选民表明：国民党有能力维护两岸和平。

最后，二十大宣布的台湾政策仍然以和平统一为第一选择，两岸交流和融合发展仍然是实现和平统一的最重要的政策工具。大陆政府新一届领导人须要克服美国在台湾问题上对大陆的挑战，一方面要以更加强硬的手段反制挑衅；另一方面也要创造机会继续与台湾各界交流，甚至是与台湾各界共议统一，推动和平统一进程。在“两会”中刚上任的新一届政府领导人再次强调了这一点。所有这些因素，都促成了国民党高层陆续访陆。

大陆各界对“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国民党充满了失望，甚至越来越批评国民党表面以“九二共识”和“反台独”从大陆捞取各种好处，实际上在台湾和国际上搞“华独”，也就是变相的台独，或者说一直在顽固地抵抗统一。

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国民党仍然是北京需要而且能够团结的对象，因为在中美对抗不断加剧的大背景下，接受“九二共识”的国民党是台湾唯一有能力与北京合作，大幅改善两岸关系的政党。

国民党能够在2024年胜选吗？自从民进党2000年上台以来，民进党和国民党都是做满两任就下台，这个规律会在2024年重现吗？现在台湾政治的形势确实有些像2007年，民进党会如2008年一样下台吗？

现在两岸的紧张关系很像2007年，台湾的大多数选民也想改善两岸关系，不但是为了避免军事冲突，而且是为了互惠互利。但现在的形势和当年也有很多不同，使得2008年民进党下台一幕不会轻易重演。

当年台湾社会对陈水扁和民进党不满，两岸关系的紧张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层的原因是陈水扁为了帮助自己从各种贪腐丑闻中脱身，搞激进台独来巩固自己在深绿中的地位，结果不但导致两岸关系紧张，也撕裂了台湾社会，导致台湾内部族群冲突、蓝绿冲突，激化到了骇人的程度。多数选民乱极思定，才在2008年选择了擅长安定的国民党。

但现在的蔡英文和民进党并无影响巨大的贪腐丑闻，台湾社会内部的冲突也并不激烈。蔡英文一直以低调跟随美国遏制大陆的形象出现，台湾社会并没有感到她在搞激进台独。对于台湾多数选民来说，两岸关系紧张的根源在于中美对抗，民进党政府只是夹在中间、偏向美国的跟随者，所以也并不会把两岸关系紧张的板子都打在民进党身上。

现在与2007年更重要的不同在于美国的角色。当年中国因为主动支持小布什政府在九一一后的国际反恐战略，导致极其亲台的小布什转向，开始和中国共管陈水扁，屡次公开反对他搞激进台独。陈水扁不但在岛内成了乱源，在国际上也成了“麻烦制造者”，所以民进党在2008年不但被台湾选民抛弃，也被美国抛弃，台湾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获得美国的信任。

现在美国的角色恰恰相反，是高度信任和支持民进党，在台湾问题上不断挑战中国的底线，肯定期待2024年民进党胜选后，继续跟随自己一起遏制中国。台湾大多数选民对此也心知肚明。美国对民进党的支持，很可能影响很多选民在2024年的选择。

国民党在地方选举的胜利，是否预示着他们也会在2024年选举中胜选？国民党在2018年地方选举中也是大胜，而且产生了新的明星领袖韩国瑜，选后国民党的气势甚至比现在的更强大，但在2020年大选中仍然不敌民进党。说到底，选民在地方选举和中央选举中关注的议题是不同的，所以国民党即使在地方议题上占优势，在中央议题上却未必如此。

除非执政党在内政方面有明显的大问题，而且在大选前已经引起广泛的社会异议和反抗，如陈水扁第二任时的“红衫军”倒扁，和马英九第二任时的“太阳花”反服贸（反对《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否则执政党在大选中相对于反对党仍具有执政优势。

两党在中央级议题上，例如经济发展、政府改革、社会福利、环境保护、人权进步等方面的政策主张越来越趋同，逐渐失去区别力，导致选民无法根据这些议题来投票。唯一还有高度区别力，而且具有高度动员力的，仍然是两岸议题。这是台湾大选中令人无奈的现实。现在国民党在两岸议题上仍然不占优势，和以前相比只是稍有起色，无法保证能在2024年胜选。

美国因素也极大影响台湾2024年大选。不但因为美国如果明显偏爱民进党，会带动台湾选民更支持民进党，更重要的是美国可以通过一系列操作，再次发动起台湾社会的抗中情绪，就如2019年香港抗议，极大地帮助了蔡英文通过发动社会的抗中情绪来扭转不利形势，能够在2020年胜选一样。

美国众议长麦卡锡虽然暂时放弃访台，改在美国与蔡英文会面，但他仍然可能在选前不久访台，以期引起大陆更大规模军演反制，然后民进党就有机会利用来发动社会的抗中情绪，从而在2024年再次获利。所以，即使先不考虑国民党内部缺乏团结，给自己带来的巨大负面影响，国民党2024年之路已经不那么好走了。

最近的民调显示，国民党的支持度在下滑，回到了前几年落后于民进党的局面，这对国民党绝对是个警讯。也许，马英九低调访陆之旅，能够帮助国民党在台湾找回一些支持度。

台湾选民明年通过选票决定哪个政党在台执政，能够极大地影响中美台三方之后四年的互动策略，也间接影响中美在亚太甚至全球的对抗策略。可以说，他们手中的选票将具有全球影响，不但民进党和国民党会拼命争取，北京、华盛顿也试图在影响，其他周边国家，例如日本，也会高度关注。不知台湾选民是否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手中选票的力量？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台湾选民明年通过选票决定哪个政党在台执政，能够极大地影响中美台三方之后四年的互动策略，也间接影响中美在亚太甚至全球的对抗策略。可以说，他们手中的选票将具有全球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