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空间

近20年前刚到新加坡时，起初感受到不小的文化冲击，随着全家安定下来，又体会到更大的政治冲击，也对新加坡本地的政治生态，有了直观且切实的感受。说来也巧，我买的屋子坐落于宏茂桥集选区的德义区，这里的议员恰好是李显龙总理自己。从搬进去开始我就知道，如果有事可以直接到离家两分钟步行路程的民众俱乐部寻求协助。

和其他选区一样，每周有一晚，会有一位民选议员等在那里，处理选民的家长里短。举凡投诉公私部门、邻里纠纷，还是家中出现了实际困难，要么当场获得解决，要么由议员写信代为向有关部门提出。所以在新加坡，每周有一晚人民所直接面对的不是一国的总理或部长，而是由自己用选票选出来的民意代表。

因此我们德义区居民一年中常会有意无意地碰到李总理本人，从逢年过节的庆祝会，到国庆庆典，以及每年新春时的小区居民团拜晚宴。无论是春天时来德义区参加植树，秋天时陪居民赏月，还是在区内巴刹及熟食中心，总有各种场合，会让人不经意间看到总理的身影。

我孩子小学上的不是什么名校，但因为就是德义区内的邻里小学，所以每年学期结束，也由李总理自己来颁奖。这真是一项特别累人的工作，因为每个班都有各种名目的奖项，每年颁奖活动都要持续好几个小时，李总理就只能一直站着微笑合影。等颁完奖，学校会在食堂提供免费茶点，家长一窝蜂跑去坐下吃吃喝喝，我们的议员则要在拥挤不堪的食堂中，绕着圈陪家长聊天合影。我经常在想，议员可真是个苦差事。

德义区老人特别多，因此这些年来，明显可以看到很多针对老人的服务设施陆续兴建与完善。

民主是什么？它其实就是对于公共与社会服务的直接参与权，是对于国家管理人员的选择权，落到实处就是不受干扰的选举投票权。民主当然有很多缺陷，比起“集中力量办大事”来讲，更是效率低下。在很多重要决策上会因民意的左右而互相扯皮，又因制度制约而互相掣肘。即使有了决策，也要花大力气向民间说明以求理解。民粹主义更会利用各种工具来讨好选民，使国家大政走上歧途。政治人物也容易为了讨好民意而推行短期见效快的政策，以致不得不触动民众短期利益的长远政策很难推行。

然而民主的优势还是远远超过集权。因为当权力扩充不受选票与民意制约时，掌权者就必定会无限扩大权力，直至权力与民意不可调和的矛盾濒临崩溃点。权力也具有自私、傲慢的特性，它永远只会宣扬自己的正确与伟大，而不知反省。

在新加坡，以李显龙总理为例，2011年大选期间，他曾因选民对政府施政的不满而公开道歉；前几年更为了自己的家族纠纷再次道歉。近三年的疫情反复中，政府更是随时修正自己的决策。这种谦卑的态度，不一定说明新加坡执政者的道德要比别国执政者更高，而是表明每一位新加坡领导人都被置于一个行之有效的制约机制之中。

民主的天然缺陷决定了民众一旦能够达成共识，效率就会更高；反之，如果在一个割裂的社会中，民主效率低下的缺点会被无限放大。在这一点上，新加坡其实有着天然的劣势，区区几百万人口却被不同的语言、宗教与族群区别开来，各有不同利益。因此在继续保持民主优势的情况下，如何能在本地民众中寻求共性与共识，并且时刻保持全民团结，是国家治理成败的关键。

除此之外，我们也应该避免将民主本身神圣化、意识形态化，应该以一种务实的态度来与其他任何制度的国家交往。民主更应该是一种目前形势下最为便利的工具，而非所追求的目标本身。我们利用民主制度来解决新加坡的民生问题，它最终要服务于新加坡经济与社会进步，而非成为一个独立的意识形态终极诉求。民主也用来避免暴政，维护新加坡人的个人权益，并使每一个人的道德、人性与平等，都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与维护，仅此而已。

作者是本地文史爱好者、宗教研究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