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惟诚
马来西亚第15届全国大选尘埃落定。尽管在选后陷入长达五天的悬峙议会,但因为马来统治者的介入,让这个国家最终迎来由希盟、国阵与砂盟组成的“团结政府”,新任首相安华就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用了将近三个星期来筹组完整(即包括正副部长)的行政团队。虽然马国舆论对这个充满现实妥协、强调党政平衡的行政团队褒贬不一,但其中仍然不乏过去在立法或行政方面有所表现的前部长、议员,所以整体来说还是让人有所期待。
至于国际社会对已经定型的安华内阁究竟是担忧,还是与马国国民同样有一定程度的期待,这就很难说。当然,在安华宣誓成为首相之时,有马国论者就表明安华的亲西方背景必然会引领马国更往西方靠拢,进而损害马中关系,所以西方或亲西方诸国就会很期待,这可从他们(比如土耳其)在安华宣誓前就发来贺电的动作上看出来。但这个论述的问题是,没有考虑到马国当前暗流涌动的政局,特别是目前在野的右倾联盟,还是获得54%马来选民支持的。
远的不说,安华本月14日主持内阁会议后在与记者谈及电费调涨的议题时,就清楚表明政府如果要调涨电费,只会对涉及出口的国际企业下手。这是左倾政府输出的右倾保护主义政策,主要是照顾马来社群的感受,而这与安华25年前担任副首相兼任财政部长期间崇尚自由经济的理念完全相左,因此国际社会不管中西,目前都在密切观察马国此后的对外政策,所谓“安华任相政府会亲西方”的论述或忧虑,在当前的政治局势和外交环境中,都是言之过早。
当然,正如大部分国际关系学者所熟悉的,马国是1969年第二任首相敦拉萨上台后,才将对外政策调整为中立不结盟。在这之前,亲西方是马国既定的国策,这除了因为首任首相东姑阿都拉曼的留学背景,也是因为这个国家在建国之初面对来自马来亚共产党、印尼、菲律宾的各种武装威胁,才会出现“选边站”的情况。然而,进入1970年代,马共威胁减弱、中苏交恶升级、马六甲海峡航道日渐趋重等国际环境变化,让敦拉萨不得不调整原有的外交原则。
他在接任相位隔年推动了亚细安“和平自由中立区”(ZOPFAN),并且带领马国加入不结盟运动(NAM),争取强化区域之间的合作关系,之后1974年再与中国建交。这一系列的动作奠定了马国“不选边站”的原则。
可是,马哈迪在1980年代走马上任后,其向东学习的政策、国家利益优先、对抗西方的言论,一度被国际关系学者解释为改变中立原则的举动。然而,这些政策其实也是在中立不结盟的框架下进行的,只不过背景和对象不同而已。
因为在1980年代至1990年代世界开始进入后冷战时代,苏联解体后,更是进入美国独大的单极世界,所以原本要扮演苏美制衡器的不结盟运动,顿时失去方向,马国也只能从对美苏的中立,移去对西方世界与第三世界的中立,所以当时马哈迪才会有对抗西方、为第三世界发声等举动。到了千禧年,世界开始进入美俄中印竞争的多极世界,马国在自己的中立不结盟框架中,注入了伊斯兰“中庸之道”的元素,用以制衡当时崛起的伊斯兰恐怖主义。
因此,不管全球政治背景和环境如何改变,历任马国政府并没有改变既定的外交原则,就算是2018年左倾的希盟上台,外交原则基本延续着原有大方向前进,虽然有变得更保守的趋势,比如取消隆新高铁,但这是内部政治因素给闹的,无关原则的改变。当然,行文至此,读者们可能会有马国凭什么在外交上维持了一甲子的中立不结盟的疑惑。这其实和马国先天的地理条件有关。
新马高铁有望重启?
马国地理上的西面紧锁着关键的马六甲海峡海运航道,东面则扼住有马六甲海峡咽喉之称的新加坡海峡。这个海峡的航道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四条国际海航线之一,也是全球燃油输送最重要的航线之一,重要性不言而喻,有着这种先天地理条件的马国,自然有筹码中立不结盟,甚至能够在2020年代的中美博弈背景下,落实左右逢源的“对冲战略”(hedging);更何况,在国际道义上,马国也必须平衡各个使用航道的国家的利益,对外政策选边站将损害任何一方。
因此,我可以预见的是,新政府将延续原有的中立不结盟原则,而在内阁编制上,没有联邦行政经验的霹雳前州务大臣赞比里出任外交部长、从政资历较浅的前副教长莫哈末阿拉敏出任副外长,也就意味着外交政策不会有重大转向。
当然,目前的国际政治环境也很重要。在踏入后疫情时代,中美博弈已进一步升级为中美对立,西方世界也逐渐出台制裁中国的政策,再加上中国因为长时间的反复封控导致产能下降,所以安华并没有改变外交原则的理由。
在安华手上的外交框架,应该是纳吉时代的对冲外交模式,因此会在中美对立的前提下与中国维持友好,再与西方维持稳定关系,以达致两不相误、互不得罪的结果。而且,前财长东姑赛夫鲁接任负责外贸的贸工部长,也意味着新政府会将主力放在促进贸易关系之上,而非传统的外交关系。此外交工作方向所传递的信息,对新加坡或许会是一个好消息,因为新马两国过去已被喊停的合作项目,比如新马高铁,若对促进外贸有所助益,重启是迟早的事。
作者是马国时事评论员
拉曼大学国际研究中心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