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刚:宗教政治化的祸害

时间:2022-05-18 07:55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吴俊刚专栏

今年的卫塞节终于恢复了冠病疫情前的热闹。随着防疫措施放宽,各处寺庙都迎回信众,实体浴佛礼佛,再现往昔人潮。新加坡虽然不是佛教国家,但佛教信徒最多,卫塞节既是公共假日,也是本地一个隆盛的宗教节日。今年的卫塞节适逢长周末,也给众多信众提供了更宽裕的时间,新加坡佛教总会和其他佛教寺庙所主办的活动,反应都非常热烈。

和其他宗教节日一样,新加坡人的卫塞节是在祥和的气氛中度过,完全符合佛陀倡导和平友爱的精神。不是每个国家的情况都如此。许多地方的佛教徒是在充满暴戾的社会气氛中度过卫塞节,即连一些知名佛教国度也不例外。缅甸和斯里兰卡(简称兰卡)就是两个鲜活的例子。

在佛教发展史上,这两国都是传扬和保存上座部佛教(南传佛教)的重要国家,两地人民信仰佛教都有悠久的历史。以斯里兰卡为例,据说早在印度阿育王时代(约公元前三世纪)佛教就传入该地,负责传教重任的还是皈依佛门的阿育王的儿子摩哂陀(Mahinda)尊者。后来,佛教在印度逐渐没落,兰卡却成了南传佛教中心,并和中印半岛的缅甸和泰国等佛教国家,有持久密切的交流互动,在世界范围内弘扬佛教也厥功至伟。

佛教是倡导和平和不杀生的宗教,照理兰卡和缅甸都应该是和平的国度才对,然而事实刚好相反。问题何在?问题不在佛教,而在这两个国家的政治,虽然两国的政情各异,但病根都在于宗教被政治化和武器化。

这里主要谈谈近来因为财政濒临破产,示威连连,在国际上备受关注的兰卡。兰卡人口的种族结构和新加坡有些相似,即有一个占多数的种族和其他几个占少数的种族。2200万人中,约75%是僧伽罗人,其余为淡米尔等少数民族。

宗教上,僧伽罗人几乎都是佛教徒,佛教也是官方宗教。因此,每逢卫塞节,官方都会参与庆祝。第二大族群淡米尔人主要信奉印度教(兴都教),另一少数族群摩尔人信奉回教,还有少数欧亚裔人,信奉的主要是基督教。

过去两年,冠病疫情中断了官方的庆祝活动,今年则因为政府财政窘迫,民不聊生,引发政治动乱,总理刚被迫下台,全国戒严,政府也取消了官方的庆祝活动,不过宣布卫塞节当天暂时取消戒严令,但民众哪还有心情庆祝?因此,兰卡的卫塞节是在平淡兼不安的气氛中度过。

42年前,笔者在《南洋商报》工作,开始跑政治新闻时,被派出国采访时任总理李光耀的兰卡之行。那时对这个岛国可谓一知半解,还好报馆一位南大历史系毕业的同事,介绍一本经典著作《亚洲戏剧:关于各国的贫困的研究》(Asian Drama: An Inquiry into the Poverty of Nations)供参考,刚好那时报馆资料室有这本书,因此立即借出恶补。

《亚洲戏剧》的作者纲纳·缪达尔(Karl Gunnar Myrdal)是瑞典经济学家,1974年和哈耶克(Friedrich August von Hayek)同获诺贝尔经济学奖。读了书中有关兰卡的部分,果然大有收获,对这个英国前殖民地在独立后的政治变化有了粗浅的认识。

兰卡古称狮子国,1948年独立,本名锡兰,1972年才改名斯里兰卡。英国人统治下的锡兰和新加坡一样,官方语文是英文。但独立后,占多数的僧伽罗人民族主义抬头,要求僧伽罗人主导一切,并开始执行歧视淡米尔人等少数族群的政策。先是通过一项公民身份法,使近百万淡米尔人无法获得公民权。继而岛国迎来了一位政治新星,曾留学英伦的年轻僧伽罗人律师班达拉奈克。他组织了一个新政党,并于1956年成功胜选当上总理。

但这位新总理显然不是将带领兰卡走向兴盛的转轮圣王,反之,他进一步打开了种族、宗教和语言矛盾的潘朵拉盒子。为了争取大多数僧伽罗人的支持,他煽起种族情绪,承诺一旦执政,会以僧伽罗语为国语,取代英语,并以佛教为国教。占少数的淡米尔人(他们主要集中在贾夫纳地区)、摩尔人,以及欧亚裔人都惴惴不安,他们感觉被歧视、排挤和边缘化。

这是兰卡命运的转折点。种族、宗教和语言被政治化,成了机会主义政客的政治工具,并由此招致莫大的祸害。被边缘化的淡米尔人心有不甘,因此闹独立,最终导致一场持续长达25年的血腥内战,从1983年打起,直到2009年才宣告结束。据估计,有8万到10万人在这场内战中丧生,另有大批的淡米尔人移居海外,兰卡也因此流失了很多人才。

令人不解的是,通过武力压服了淡米尔族群之后,僧伽罗人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检讨错误的种族政策,反而是越陷越深。僧伽罗人的多数主义无孔不入,许多佛教僧侣也被激化和政治化。2004年4月举行的议会选举前两个月,一批僧人竟然还成立一个政党参选,名为“民族传统党”(Jathika Hela Urumaya),实属骇人听闻。该党推出280名僧侣作为候选人,竞逐议会中的225个席位,结果有九人中选,可说是名副其实的政治和尚。由此也可见宗教的政治化已到了多糟糕的地步,有人认为这也是兰卡政党政治的一个转捩点。从此,政党和宗教的关系变得难分难解,并由此生出了所谓“激进佛教”这一怪胎。

2012年,一些僧人退出了“民族传统党”,另起炉灶组织了“佛教力量组织”(Bodu Bala Sena),该组织领袖名为古纳纳沙拉(Galagoda Aththe Gnanasara),是一名激进的反回教僧人。这可说是兰卡回教徒噩梦的开始。刚刚反完了淡米尔人的僧伽罗极端民族主义,又把矛头转向回教徒。

在2019年的总统选举中,古纳纳沙拉大力动员包括僧侣在内的僧伽罗民族主义势力,帮助现任总统戈塔巴雅·拉贾帕克萨胜出。戈塔巴雅在竞选中抛出了“一国一法”的口号,意思是要把沿袭自过去(包括殖民地时代)的各种法律统一为兰卡法。回教徒马上觉得不妙,因为这一来很可能等于回教法前途未卜。更要命的是,总统委任了一个工作小组,专职负责规划这件事,受委出任该工作组主席职位的,竟然是和法律毫无关系的政治和尚古纳纳沙拉。

巧得很,缅甸也出了一个有名的政治和尚阿欣·威拉杜(Ashin Wirathu)。此君也是个反回教徒先锋,他的主要对象是缅甸境内的罗兴亚人。同是反回教,也难怪这两人很自然地走到一块。2014年,威拉杜受邀访问兰卡,并和古纳纳沙拉“结盟”,要联手“保卫世界各地的佛教”。这真是佛教的不幸,也让我们看到,所谓“激进佛教”和激进回教(伊斯兰)一样,都是可怕的怪物。兰卡和缅甸这两个佛教国都病了,而且病情深重。这两国的人民,何时才能等到转轮圣王的出现?

作者是前新闻工作者,前国会议员

种族、宗教和语言被政治化,成了机会主义政客的政治工具,并由此招致莫大的祸害。令人不解的是,通过武力压服了淡米尔族群之后,僧伽罗人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检讨错误的种族政策,反而是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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