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奇昌

韩国自1987年修宪公民直选总统后，经历进步、保守两派政党轮流执政。保守派国民力量党总统候选人尹锡悦赢得第20届总统大选，和平地完成第四次的政权轮替，建立了第三波民主化浪潮下民主宪政国家的典范。

在尹锡悦发表胜选感言后不到五个小时，美国总统拜登便亲自致电祝贺并邀请尹锡悦访问白宫。拜登强调防卫韩国的承诺，并期待深化两国在全球议题上的合作，肯定两国同盟是印太区域和平、安全与繁荣的关键力量；美韩双方也承诺在处理朝鲜的核武与导弹威胁上会保持密切协调。美方火速的电话除了反映韩国在东亚地缘政治的重要性外，也可视为美国对尹锡悦在选举期间所提出的“韩美同盟”外交政见做出积极的回应。

尹锡悦先前在《外交事务》期刊中批评文在寅在美中国际霸权议题的“战略模糊”立场，以及批判不追加部署萨德导弹、不加入美国导弹防御系统，以及不追求美日韩军事同盟的“三不政策”。

尹锡悦不满文在寅在对朝鲜的导弹试射挑衅的被动应对，误把南北对话的手段当成外交目标，在朝鲜半岛无核化问题上缺乏具体作为。尹锡悦选前宣示的“亲美路线”以及“对中、对朝强硬”的态度，其“战略清晰”的政见在执政后能否落实成明确的外交政策，值得我们进一步观察。

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尹锡悦决定优先派特使团前往美国和欧盟，并认为出使目的将不流于外交形式，而是要就重要的实质战略及外交政策上进行磋商。这与以往领导人同时向美、中、日、俄、欧盟派遣使团的先例不同，显示尹锡悦期待通过“选择和集中”的特使外交，聚焦韩美同盟和经济安全等实质政策上。这或许是准备放弃在美中之间秉持“战略模糊”的信号。

《朝鲜日报》提到尹锡悦的外交、安全参谋团正在讨论分阶段加入美国、日本、印度、澳大利亚“四方安全对话”（Quad）的方案，透过参与疫苗、气候变迁、新技术等工作小组扩大接触，并循时机加入作为成员国。选后尹锡悦动作积极，但要落实具体措施，仍得面对国内政治的现实局势；诸如韩国社会的分裂和国会朝小野大的困境、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僵局，以及韩中贸易结构的竞合与依赖等困境。

首先，尹锡悦以48.6%得票率胜过李在明的47.8%，以0.8个百分点极小差距险胜对手，显示选举时期社会的分裂与对立，重大政策的推动势必克服朝野歧见，方能团结整个国家形成外交路线的共识。

“政治素人”尹锡悦是1987年修宪后唯一没有国会议员资历的韩国总统，缺乏在“汝矣岛”（编按：韩国国会所在地）论政的经验。加上在野党共同民主党在国会300席中有过半数172席的绝对优势，尹锡悦所属的国民力量党仅有110席，朝小野大的形势下，执政的保守派想推动重大外交政策的改变，将无法避免进步派的质疑、杯葛与对决。

第二，朝鲜半岛无核化的僵局已非一日之寒。自2018年金正恩分别与文在寅、特朗普会面并承诺朝鲜半岛的非核化后，朝鲜政府虽关闭核弹试验场，但后续并无具体的谈判或行动。在近期朝鲜又展开导弹试射后，拜登加强了对朝鲜的制裁，使得朝鲜半岛的非核化遥遥无期。去年文在寅曾提议两韩与美国、中国共同宣布朝鲜半岛的终战宣言，然而朝鲜方面却以增加导弹试射回应，在缺乏互信的状况下，南北对话更难展开。

尹锡悦选前强硬地主张对朝鲜实行制裁、重启韩美联合军演以维护半岛和平，更直言若朝鲜出现攻击的意图，他将采取“先发制人”策略。选后他虽表示开放姿态，宣示“随时敞开对朝鲜的对话大门”，但也强调“绝不为重启对话而先放宽制裁，等待朝鲜出于自身需要、主动地回归对话”。

然而朝鲜金正恩的外交战略，更习惯以核武或传统冲突手段作为筹码，而尹锡悦若持《孙子兵法》“恃吾有以待之”的策略，或想在威胁中先发制人，恐怕将推升朝鲜半岛区域的紧张情势。

第三，尹锡悦表示将降低对中国的依赖度，却仍须务实地面对韩中贸易结构的竞合问题。中国是韩国最大贸易伙伴、最大出口市场和最大进口来源国；韩国则是中国第三大贸易伙伴国。2021年名为《韩美日对中国进口依赖度的现状及课题》的报告便指出，韩国在零组件与原物料、中间材料等领域，对中国的依赖度已分别达29.3%和27.3%，高于美日等国。

韩国社会未必支持强硬中国政策

然而，2021年底《韩中建交30周年贸易结构变化与启示》的报告也指出，10年来韩中贸易结构在“高端与中高端技术产业”上，从相对优势的互补分工转变为竞争关系。2022年2月底LG电子宣布退出太阳能板市场，正是韩国科技产业难敌中国价格优势、竞争失利的警讯。

不过，韩国社会对于如何处理韩中市场竞合仍然看法不一，不必然全面支持尹锡悦强硬的中国政策。韩国已在今年2月批准《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生效，来自中国九成以上的进口产品将分阶段取消或下调关税，进一步扩大中韩的贸易优惠；韩国舆论普遍对RCEP的效益乐观期待。若尹锡悦试图降低对中国的经济依赖，便得设法弥补与中国进出口所造成的差额，否则韩国进出口成长的前景恐怕会面临挑战。

尹锡悦坚定的政治立场，以及有可预测性“战略清晰”的外交政策，已赢得美国同盟的信赖；但随之而来的中国、朝鲜议题仍考验着韩国领导人的政治智慧。现实的国内政治形势及未来经济发展的挑战，更是执政的尹锡悦总统必须克服的议题。

作者是台湾产经建研社理事长

海基会前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