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澎湃新闻
作者:姜楠
大量被抑郁障碍困扰的老年人成为当下公共讨论中的背景音。老龄化趋势之下,这一问题远未被重视。在中国,近3亿老年人中究竟有多少抑郁症患者,至今仍没有详细的筛查数据,对于如何“变老”,我们显得准备不足。
而持续两年多的疫情为老人带来新的生活挑战。若没有家人陪伴,社会关怀,老人家更难适应繁杂的科技网络工具,无形中提高了陷入抑郁症的健康风险。
老年期抑郁障碍(late life depression, LLD),指年龄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中出现的抑郁障碍。在老年人群中,这是一种较常见的精神障碍,不仅损害老年患者的生活质量和社会功能,也增加照料者的负担。抑郁障碍不仅包括抑郁症,还包括其他疾病学分类中的抑郁发作。
事实上,这是一个数量庞大的患病群体。世界卫生组织(WHO)2018年公布的数据显示,65岁以上老年人群抑郁症的患病率,保守估计在10%-15%,甚至某些估计范围高达45%。尽管老年抑郁症已成为严重的公共卫生问题,却鲜被舆论关注,老年抑郁患者这一群体也处于“失语”状态。当下,老年抑郁症识别率低、治疗不充分,随着人口老龄化的深化,问题将愈发凸显。
“我没有病”
老年人是抑郁症的高发人群。2020年9月11日,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发布了《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在方案中,老年人被列入抑郁症高发的重点人群之一。
从公共健康的角度看,老年抑郁症会对老年人乃至整个社会造成伤害。老年抑郁症的危害首先在于与其他躯体疾病产生交织,从而加重老年人的躯体疾病。其次,老年抑郁症可能导致一部分病人患上老年痴呆症,致使病人认知功能不可逆的减退。最后,如果老年抑郁症没有得到有效治疗,那么势必使得老年人自杀率升高,从而给家庭、和社会带来沉重负担。一些疾病如脑卒中、帕金森病等,容易导致老年人罹患抑郁症。它们易共病抑郁,互为影响。
然而,老年抑郁这一公共卫生问题长期未受到足够重视。目前,公众对抑郁症的认识虽有提升,但老年抑郁群体的能见度依然较低。提起抑郁症首先想到的是年轻人,很多老年人对老年抑郁没有认识。老年抑郁之所以未被足够重视,首先是因为一些老年人认为这属于正常老化,觉得人老了就是这样,而未将之视为一种疾病。其次,社会各界对老年人心理健康问题未予足够重视。此外,老年人的情绪症状容易被躯体不适主诉所掩盖,致使老年抑郁症识别率低下。很多人只是认为是身体的疼痛,不需要治疗或者吃几片药就好了。
而笼罩在整个抑郁症患者群体身上的病耻感,也是老年抑郁被忽视的原因之一。在临床中,一些老人并非主动就医,而是在家属要求下前来就诊。因为对疾病没有正确认识,一些病人把老年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等其他精神疾病划等号,因担心被认为是“发疯”,而不愿就医。很多老人表示,得知自己被朋友说是“神经病”,心里很不是滋味,变得更不爱与人来往。
另外,国内关于老年抑郁症的流调数据较少,这也反映出老年抑郁问题没有得到足够多的重视。
“你就是闲的”
很多老年人和家属认为,老人的病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很多老人会无缘无故失眠了好几天。没有遇到烦心事,为什么突然睡不着?漫漫长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反复琢磨,却想不通原因。失眠的症状并没有改善,一到夜间就胡思乱想,紧接着胃口变差、吃不下饭,常常觉得内心烦闷。
其实,研究资料显示,失眠是诱发老年抑郁的危险因素之一,而且持续的失眠与持久的抑郁有关。此外,睡眠障碍史还是老年人抑郁缓解之后,复发的一个独立危险因素。
还有一些老人个性好强,无法接受衰老现实,变得沉默,不爱说话,喜欢发火,常常觉得心里堵,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每当这种情绪发作时,就会感觉情绪糟糕,心慌心悸,倍觉压抑。
在临床诊断中,老年抑郁患者往往以躯体不适为主诉。他们通常会先去综合医院就诊,由于对症治疗效果不佳或查不出躯体疾病,才到精神专科医院就诊。虽然国内一些医院推动心内科、心理科合作,实施“双心门诊”,但真正做得好的医院仍不够,老年抑郁患者还是不易被发现。
2017年发表于《中华精神科杂志》、由国内数十名精神疾病专家共同制订的《老年期抑郁障碍诊疗专家共识》称,老年抑郁症病因复杂,常伴有躯体疾病,两者也可能互为因果。而这一年龄段特有的一些心理社会应激,比如丧亲、社会角色改变、搬迁等,也会诱发或加重抑郁。而老年抑郁患者的发病原因往往并不是单一的,它通常是前述多种因素综合作用下的结果。
“我该怎么办?”
老年人抑郁被忽视是中国老龄化进程的一个映射。对于如何“变老”,我们准备不足。
今年发表于《中国循证医学杂志》的一篇研究论文指出,对2010年至2019年中国老年人群抑郁症的患病率进行meta分析,结果显示,中国老年人抑郁症患病率为25.55%,女性患病率高于男性,北方患病率高于南方,农村患病率高于城市。目前老年抑郁患者的就诊比例不高,在患病率较高的农村,有为数众多的老年抑郁患者未被识别。而与此成相关的,是国内精神疾病资源的匮乏与分布不均。在精神专科类医疗资源匮乏且分布不均的大背景下,政府需加强基层精神疾病机构的建设,为老年抑郁症的诊疗提供更多的医疗资源。社区医生和村医在识别和处理老年抑郁症这件事情上,可以起到关键作用。很多出现症状或病情较轻的老人,都不会去专科医院就诊。这时候,基层的筛查、处理就显得很重要。具体到识别和处理方面,社区医生和村医可以根据有关指南来处置。经过培训,可以能承担起这一公共卫生责任。除此之外,针对这一疾病的“去污名化”之路仍然任重道远。
目前社会各方对于老龄化的加速所做的心理建设不足,还体现在不仅一些老年人没准备好迎接老年生活、适应新的养老方式,家属也同样如此,所以未能给予足够重视和关心。
一方面是老人本身。一是身体的衰老不能接受,二是得了病不能接受。在老人的年纪,环境有很多改变,令到他们不开心。不论地域,步入晚年时,往往遇上悲痛事件,如丧偶或患上长期病患,都会让老人患上抑郁。退休后家庭角色的转变,也会让老人无所适从,有些老人或会认为自己没有用、没有价值。
一方面是子女,对于老人的心理状况不了解,发生了变化以后没有及时察觉,就一如既往地还把他们当年轻时候对待。不少年轻人每天工作至少八九小时,所以就算他们与父母同住,也可能疏忽父母的情绪状况。假如老人出现抑郁的症状如失眠、失去胃口,他们可能误以为只是年纪老迈的原因。
当老年人出现各种抑郁症的症状时,一般会表现出悲伤或易怒,食欲变化,睡眠紊乱,对日常活动与爱好失去兴趣,对自己和未来有持续的负面情绪和绝望感,老年人的注意力变差,也容易导致所谓的“假性失智症”(Pseudo-dementia),有些甚至会伤害自己,或萌发结束生命的极端想法。当家人发现老人可能陷入抑郁症时,不要犹豫,一定要去看心理医生。如果老人有自杀倾向的表现,更要立即寻求医生的协助,做适当的评估和及时的干预治疗。
在面对衰老时,老年人需要自我学习,理解生命的自然过程,了解什么是可以改变的和什么是不能改变的,了解如何真正的为自己生活,以及了解如何让人生变得更乐观。对生命有深刻了解的老年人能够决定什么是要反对的,什么是要接受的,何时要挣扎,何时要包容,理解可能存在的生命局限。家人和心理工作者也可以鼓励老年人诚实的评估何时需要他人的帮助,能够有尊严的接受帮助,愿意寻找让自己满足的事情来做,以此代替过去丧失的部分。有成熟的选择会让老年人更有自我控制感和满足感。我们也要多鼓励老人从利他角度出发,乐于助人,对于他人的帮助也会让自己的生活更充实和有意义。
老人从抑郁症中恢复的过程中,家庭成员的支持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家人可以通过困扰患者的话题谈开,鼓励老人敞开心扉。家人应耐心倾听,带着同理心却不带批判言语。这可以帮助他们重新建立关系,感觉受到别人的理解与支持。有抑郁情绪的老人,其家人可携手合作,为他们提供社会支援。例如制定时间表,轮流定期探访患者;鼓励和协助老人报名参加社区服务,提供更多与他人联系与接触的机会,帮助老人战胜孤独,减少社会隔离感。当老人遇到丧偶、突患重大疾病、生活角色改变、居住环境变迁等诸多问题时,家人应当给予理解和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