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背书”

除公司内部的骗术，让储户们放心做出“这钱绝对瞎不了”结论的，还包括大新公司刻意宣传的各种“官方背书”，以及有公务员背景的业务员。

“政府支持的项目怎么可能骗人呢？”这是多数大新集资户说的最多的话。他们被带到格林酒店27层接受“洗脑”时，除了参观模型、听业务员讲解，还会看到墙上挂着的市领导参加大新公司奠基仪式的照片。

查询资料可知，2013年-2014年，南阳当地官方媒体亦曾为大新公司的多个项目“背书”。2013年10月18日，《南阳日报》以《张仲景国际养生城：智能养生养老不是梦》为题做整版宣传。文章说，张仲景国际养生城由大新实业计划筹资36亿元建设，原卫生部副部长、国家级健康教育首席专家寄予厚望；南阳镇平县委书记说该项目是镇平的东大门，规划先进，符合国家产业政策，具有较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2014年5月13日,《南阳日报》又在头版刊登文章，宣传大新实业投资的新野曙光物流园。

即使在2014年下半年，多位集资户已经去相关部门反映大新公司拖欠贷款不还，《南阳日报》《南阳晚报》仍多次宣传大新公司，为其撰写四篇“南阳大新实业有限公司转型发展纪实”系列报道。

从这些报道中可知，大新实业于2014年被河南省人民政府发展研究中心授予“河南省诚信企业”荣誉称号，公司法人毕应先荣获“河南省房产行业先进工作者”“十大创新人物”“中原经济区建设杰出贡献企业家”等荣誉称号。

和南阳其他开发商一样，大新公司吸纳了不少有政府工作背景的人做“业务员”。大新集资户吴建国回忆，2014年上半年，一位在南阳市国税局工作的朋友开始不停向他宣传大新公司及其他两家公司的集资项目，“大新公司有市政府重点扶持的项目，主要做房地产，稳赚不赔，我自己和闺女都投了100多万了”。

被改变的家庭

这些事情，距离16岁花季的李晓倩无比遥远。如果不是在那个瞬间出现在马高潮的车头前方，李晓倩本会到马路对面，乘坐26路公共汽车去找外公外婆吃午饭。

李晓倩的外婆外公是环卫工人，负责看管一所公厕、打扫附近马路，平日就住在公厕旁的值班室内。每天中午前两位老人都会准备好食材，等到12点准时下锅。外婆告诉财新记者：“2月29日那天，我给她准备了土豆炒小鸡，她爱吃这个。”

通常李晓倩12点20分前会到达值班室，但那天迟迟未来。外婆去公交站台等孙女，“等到12点50都没来，她也没有手机，我们就觉得不对劲儿，中午我们老两口也吃不下饭”。直到下午4点，他们接到女婿的电话，“妮儿在学校不得劲儿”，才知道“妮儿出事了”。

在父亲看来，李晓倩有着明确的目标和计划。中考前，父亲觉得一中离家远，建议她报考南阳五中，“五中的教学质量不比一中差很多”。但李晓倩比较了两所中学的校园环境后还是选择了一中，“她不好高骛远，定下的目标都能实现”。

自小成绩优异的李晓倩，两年前以超过分数线十几分的成绩考入了南阳一中，高二时又考入成绩较好的“培优班”。

李晓倩进入高中后，对金融知识产生了浓厚兴趣，喜欢看电视上的经济新闻，看金融类书籍，还时常问父亲诸如“国家的钱怎么印、怎么管理”等问题。在工地工作的父亲回答不了女儿的问题。李晓倩曾说她要报考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系，那是她的梦想。

在同班同学眼中，李晓倩“非常低调”，没有加班级QQ群，平时不爱说话，“是个文艺少女”，但成绩不错。

父亲一直觉得晓倩是一个文静、孝顺、懂事的女儿。每年冬天，李晓倩都会提醒妈妈给做环卫工的外公外婆买帽子手套，周日去奶奶家做家务，提醒记忆不好的奶奶按时吃药。她和小八岁的弟弟感情甚好，不论吃的玩的总是让着弟弟。

刚上三年级的弟弟起初一直被瞒着，但天天追问“我姐有事吗？”父母回答他，“你姐被撞了，在ICU（重症监护室），不让去看。”直到有一天知道姐姐已经离去，孩子泪如雨下。

“从那之后，一个平时活泼的孩子，放学回家就独自坐在屋里。”李父说，老师最近经常发来短信，原本成绩不错的儿子，现在“上课注意力不集中”。

让这对痛失爱女的父母稍感安慰的是，小儿子时常会安慰父母，有一天他看到父亲进了姐姐的屋，就跟在后面。看到父亲打开一扇抽屉，立即上前把里面姐姐的照片拿走，“估计是怕我看到伤心吧”。

被这场厄运改变的不止是李晓倩一家。柳婉晴是惟一一位目前仍在医院接受治疗的伤者。2月29日中午她在校外被撞倒，因头部受伤，至今仍无法回忆起事发经过。但她从网上的照片中认出了自己：她侧身躺在地上，距李晓倩不远，一位路过的奶奶正蹲在她身边。

事后这位老奶奶告诉柳婉晴，当时她陷入昏迷，被老奶奶狠狠掐人中后才醒来，一直哭喊着疼。救护车赶来后，先只是把李晓倩拖上车，正要离开时被这位老奶奶拦了下来，“是她救了我的命”。

柳婉晴直接被拉进ICU，持续昏迷了两天多。主治医生告诉她，自己寸步不敢离开，在重症监护室的值班室睡了两晚。

根据诊断报告，柳婉晴颅脑损伤，颅腔积液，全身多处骨折、不同程度擦伤。

柳婉晴自出事以来，经常头痛，有时深夜都无法入睡，睡着了也常做噩梦，记忆力明显下降，“早上看的东西，中午有时就会忘，常用的词语也常会一时想不起”。医生叮嘱她不要看书用脑，要多睡觉休息。最让她担心的是，医生说即使大脑恢复以后，仍然无法适应学校高强度的学业压力。

现在每天她除了能短暂拄拐下床走动几分钟，剩下时间都躺在床上，靠看看文学书籍和同学聊QQ打发时间。前几日，父亲已为她办理了休学手续。

另一位受伤较重的高一学生丛小妹因至今仍受惊吓，不被父亲允许接受采访，那天中午她在校内东北角被撞飞。

父亲称丛小妹全身多处受伤，“在水泥地上磨得”右脸擦伤，留下一处约3厘米长宽的褐红色椭圆形伤疤。她现在见人经常捂着脸，也曾向父亲表达过希望整容。父亲为此询问过南阳市中心医院，至少需要四五十万元，“我们根本出不起啊”。

目前学校向李晓倩家人“替马高潮垫付了60万元”赔偿。而伤者家属最担心的是医药费无着落。多位南阳二院医生称，事发后，政府在医院开了一个账户，但至今未打款，均由各接收科室自行垫付。多位同学出院后来医院复诊、换药的钱都由自己垫付，家长们去找过一中校方，但对方一直说，“你们自己先垫着”。

有家长认为，李晓倩的死是可以避免的。据多位在场学生回忆，马高潮驾车进出学校大门时，均未有学校保安上前阻拦。

“如果保安及时关上大门，或许校外斑马线上的悲剧就不会发生。”一位家长说。

对于马高潮的原单位南阳市检察院，多位家长也认为“失职”。李晓倩父亲对财新记者说，马高潮身为处级干部，是南阳市检察院副检察长级的领导，多年不去上班，情绪出现大的波动，理应引起检察院注意。

如今的南阳一中大门内放置了路障，门旁原本废弃的一间屋子被改造成“仲景分局巡防中队”，数辆警用摩托停靠在警戒线内。每到晚上，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们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文中李晓倩、吴林杰、丛小妹、宋丽莉、吴建国、柳婉晴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