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  山城打望

转眼间，我派驻重庆当记者的生涯来到了尾声。一年八个月的时间并不长，但回想当初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一座没有任何情感归属的城市独自生活的情景，还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不少同事和朋友眼里，我基本上是一名刻苦耐劳的年轻人，或说得不好听一点，一名循规蹈矩、安安稳稳的“乖仔”。这样的性格是否能与“麻辣”山城契合，我自己一开始都有些怀疑。

尤其是，离开新加坡前，一些前辈告诉我，重庆“水比较深”，嘱咐我加倍努力耕耘。确实，查阅历任重庆特派员的报道，关于中共重庆原市委书记薄熙来和重庆原公安局长王立军的政治丑闻，在很长一段时间有如迷雾般笼罩着山城，这些让人雾里看花的明争暗斗和盘根错节，构成了我对重庆很大一部分先入为主的印象。

当然，那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在这里实实在在地生活，必然能体验到更复杂和立体的重庆。

派驻重庆头几个月，重庆官场还在震荡。去年7月，另一重庆原市委书记孙政才落马，从天堂掉入地狱，后续再掀起一轮官场动荡，直到今年全国两会之后才逐渐恢复平静。

我曾怀疑，这一贯的官场风云会让我看不透、吃不消，甚至心生厌烦。但我后来也发现，除了不断在清理中的“薄孙遗毒”，政坛发生的事还很多，哪怕没有“谁落马”的消息来得吸睛。

过去一年多，重庆奋力加快经济转型，老工业城要变成智慧之都，中国与新加坡合作的中新（重庆）战略性互联互通示范项目则跨入第四个年头。新企业、新建筑、新风景不断冒出，这些背后是无数政策在推动，各层官员各司其职，他们固然都希望达到工作绩效指标，却也真心期盼自己生活的城市快马加鞭，变得更好。

走入民间，我一开始“幻想”并担心会不适应的“江湖酒局”没遇上多少，倒是在一个个寻常不过的生活场景以及与无数重庆人的相遇中，感受到他们对一名新加坡记者访客的好奇与欢迎。

几周前，到重庆武隆乡村采访农村自媒体人，原以为只是个普通的采访，对方却出动电单车接载、邀我一起吃午餐晚餐、塞了土产给我寄回给爸妈、还请我在他家留宿过夜，让我感动满满；离开后，感觉这不像采访，更像是和一拍即合的朋友嬉笑闲聊。

后来一件事让我印象深刻。这名农村自媒体创作者拍了一段我参观他厨房的视频，当中，我提到自己在主城从不做饭，都叫外卖，还半开玩笑地问农村叫不叫得到外卖？这段视频后来被上载到短视频平台，引来一名网友留言：“这人是从温室走出来的吗？”

这句话让我有点哭笑不得，或许也确实是一些人对我的印象，但乐观地想，我至少有了走出“温室”的机会，看到了另一平行世界的人事物，偶尔有点格格不入的感觉，也仅是打开眼界的必然过程。

还记得去年重庆直辖20周年之际写了一篇特稿，关于有民间和媒体组织将重庆定位为“1.5线”城市，反映其发展态势快于二线城市，但综合发展程度未达北上广深。

我总感觉，这微妙的定位似乎也反映在重庆人的性格——从对“老重庆”满腔热血的文物保护者，到拿起智能手机与时俱进的棒棒，到相亲角中从不放弃追梦的大爷大妈，山城与山城人的个性刚烈而鲜明，奋进中不失朴实与热情，让我离开之际能肯定地说，山城绝对容得下乖仔，也希望这份特质一直会在。

所以，重庆的“水”究竟深不深？或许看涉足的是哪一滩水吧！一些难免浑浊不清，却肯定也有清澈的。这本来就是一座政治与经济定位特殊、文化底蕴鲜明的直辖市，必然有不同面向，也自有其独具特色的运转模式。

一年零八个月眨眼就过，离开不至于很难过，但这几天漫步蜿蜒陡峭的走道，听着足疗师边搓脚边热情打听新加坡的人事物，一切仿佛披上一层浪漫色彩，慢了下来；这时向平易近人的山城说再见，心中不免还是感觉到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