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从经验来看,西方国家的制度建设大都发生在大众民主之前的精英民主期间。尽管西方一直强调制度对政治人物的制约,但前提是政治人物会自觉地遵守制度规则。政治精英之间有遵守制度规则的共识,制度就可以有效运作;一旦精英之间失去共识,最好、最有效的制度也会遭到破坏。这类事情在世界各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经济精英阶层的衰落也是显然的。亚当·斯密(Adam Smith)所论述的“道德情操”,或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说的“新教伦理”,构成了西方资本主义的精神,造就了西方数代企业家群体。这是近代以来西方社会的经济基础。资本的竞争不可避免,竞争也是进步的动力,但竞争具有包括道德在内的目的性。今天的资本阶层尽管更具竞争性,但已经变得极端自私、毫无责任感。
随着宗教衰落和世俗化进程的加速,唯有金钱能衡量自身的价值。也就是说,唯有更多的资本,才能够衡量资本的价值。在这方面,2008年世界金融危机之后,资本阶层已经表露无遗。这场危机本身就是资本造成的,危机发生之后,美国政府动用了纳税人的钱拯救市场,但在华尔街得到这笔庞大的“救济款”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分红”奖励自己的失败和不负责任。
知识阶层的堕落,对秩序危机的加深也是不可忽视的。在西方,自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以来,知识界造就了强大的文化批评精神。这种文化批评精神(尽管有时显得过分)一直是西方进步的动力。今天,这种批评精神被大大减弱,甚至在消失。尽管在一些知识分子当中仍然残留着批评精神,但更多的知识精英主要是论证资本的合法性或权力的合法性。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一直是西方的主流经济学。
尽管一直被视为是为资本服务的经济学,也应当为包括2008年次贷危机在内的经济危机负责,但其主导地位不仅很难撼动,而且一直在强化。政治上,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西方学者以把西方式民主自由推行和扩张到非西方国家为己任,自觉地成为了西方民主的“传教士”,但忽视了对西方自身体制弊端的批评。
在与权力和资本结合的过程中,知识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沉重的。今天的西方知识界在很大程度上已经失去了民众的信任。无论在英国的脱欧公投期间,还是美国总统选举期间,民众已经不去理会知识界(包括媒体)所提供的分析,而求助于“假新闻”。尽管知识界提供的分析远比“假新闻”有效和真实,但在民众看来,知识界只是权力和资本的代言人,不再值得信任。
概括地说,在西方形成了一个权力、经济和知识三结合的庞大既得利益集团。这是一个“自我服务”的集团,其利益追求很难超于本阶级(阶层)。这构成了学理上所说的国家与社会之间的深刻矛盾,而这个矛盾也是西方内部秩序危机的结构性因素。
政治精英“消费社会”化
然而,精英阶层的堕落也是对环境变化的反映。换言之,精英堕落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不可避免性。二战以后,西方(以法兰克福学派为代表)曾经就消费社会对现代政治的影响有过一场持久的争论。为什么这场争论产生在二战之后?这是因为当时的西方经历了高速经济增长,向“富裕社会”转型。
这种转型对精英阶层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政治精英的行为开始“消费社会”化,即从传统的以“道德”为基础的行为,转型成为以“大众”为基础。现在人们不再争论了,只是表明西方已经完全接受政治以“大众”为基础。
这种转型至少产生了几个方面的深刻影响。第一,精英阶层本身的经济机会大增。例如在美国,所谓的“出类拔萃之辈”往往选择经商而非从政。第二,大众民主崛起后,政治从“生产”政治转向“分配”政治。“生产”政治所依靠的是企业家(资本)阶层,而“分配”政治所依靠的则是大众的“选票”。第三,传统上,国家(政治)只是资本(经济)的代理(马克思语)。但当“选票”成为政治基础时,资本对国家的影响力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