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民主或类民主政体里,党内斗争向来都是最激烈的。如近日美国众议院的共和党籍议长麦卡锡,因为同党籍几位众议员在撤职动议时倒戈相向,与敌对的民主党籍众议员连成一气,竟然成功把他拉下马来,在近代美国政坛史无前例,令人大跌眼镜。最令人目瞪口呆的,是这几位保守派的极右共和党籍众议员,在意识形态上与掌控民主党主流的极左自由派议员南辕北辙,但为了拿下双方都敌视的麦卡锡,竟然跨越党派携手合作,可见一党之内同志间的明争暗斗,在某种程度上可凌驾敌对政党间的互较高下。
当然,也有一个联合政府里同属执政党的成员党之间,抑或即将组成联合政府的友党之间相互争雄的情况。如数月前泰国大选后,因未有单一政党赢得单独执政的足够席位,起初同属反对派的前进党与为泰党有意组织联合政府,并由前进党年轻党魁彼塔出任首相。不料在明显由军方主导把彼塔的任相资格取消后,本来与军方势不两立的为泰党,看到前进党空拥最多议席却大势已去的政治现实下,竟老实不客气地转投军方支持的几个政党,组织联合政府,由一位政治色彩不浓的为泰党领袖出任首相。同日,流亡国外多年的为泰党实权领袖、前首相达信得以高调回国,虽当即被捕入狱,但不久后也会因特赦重获自由,这其中有些什么政治交易不得而知,但现实就是友党之间也会因各自利益而进行政治出卖。
在马来西亚也是如此,在2018年大选,反对党希盟在奋斗多年后上台执政。不料在安华(现任马国首相)所领导的人民公正党里,竟发生高调的党争。服膺安华多年的党署理主席阿兹敏与安华之间的权斗表面化。另一边厢,时任首相马哈迪所领导的土著团结党里也出现路线分歧,以党的二把手慕尤丁为首、国族主义色彩浓厚的派系认为,该党若继续留在以多元族群著称的希盟,即便执政,政治前景也暗淡。与此同时,马哈迪与安华之间的政治心病再次浮现,前者拉拉扯扯不肯交出相位,后者则急于上位任相。几线政治纠纷相互交错下,造就了2020年初的喜来登政变,阿兹敏与慕尤丁相约率众过档,与当时身处反对党一方的巫统与伊斯兰党合作另组联合政府,由慕尤丁出任首相,一时令人错愕不已。
但即便是那个松散的联合政府还是同床异梦。其中向来习惯当老大的巫统,就对在土团党主导的政府里当老二感到极不自在,双方裂缝越来越深,演变成巫统主导的国阵与土团党主导的国盟之间明争暗斗,还激烈过朝野之间的对立。与此同时,慕尤丁也通过提拔巫统二线领袖来分化巫统,导致后者实质上分裂成主流派与非主流派的党争。
巫统主流派的反扑也不客气,通过撤销对慕尤丁的支持,迫使后者黯然下台。之后上台的首相依斯迈沙比里虽是巫统领袖,但不属于主流派,为巩固政权,除了更亲国盟外,还胜出橄榄枝,以政治改革方面的一些让步,换取敌对的希盟支持他。
到去年的大选,希盟、国阵、国盟之间更是全面开打,谁是朝谁是野,一时之间竟难以分清楚,选了再算。但选后的马国政治江湖还是难有了断,国盟所赢得的议席大增,但还不足以单独执政。更微妙的是伊斯兰党的崛起,不但赢得国盟里几乎比土团党多一倍的国会席次,也跃身成为马国最大党。伊党有此亮丽成绩,理所当然逐渐取代土团党在国盟里的主导地位。而在土团党内,慕尤丁斗志虽仍高昂,也不得不半退居幕后,党内其他领袖对于早日取代他,跃跃欲试。看来土团党又一轮党争(如当年推翻马哈迪的领导)已然山雨欲来风满楼。
另一方面,针锋相对多年的希盟与国阵,竟破天荒共组联合政府,自称团结政府。直到目前为止,希盟(主要指公正党)与国阵(主要指巫统)之间的关系,虽不能说合作无间,但相比于当年国阵与国盟之间的关系,可谓天渊之别。这主要归功于安华与巫统主席阿末扎希之间目前还算融洽的私人关系——两人当年同在巫统时有着从属关系——虽然(属于希盟的)民主行动党与(属于国阵的)马华不时有口角之争。但在巫统与公正党内,各股暗流仍然汹涌。阿末扎希虽然近日从刑事控状里脱身,但巫统党内外仍有多方认为他是巫统重振雄风的绊脚石,想去之而后快。与此同时,安华与党内二把手拉菲兹近年也貌合神离,即便后者多次保证没有取他而代之的政治野心。
因此,近来甚嚣尘上的马国内阁改组,很考安华的政治手腕。他若提拔巫统内一些众望所归的领袖出掌重要部门,阿末扎希必不以为然,但不如此做,又难以改进内阁的平平表现。他若调动拉菲兹,又要担心两者之间的分歧表面化。这是安华不得不展延内阁改组的原因。
作者是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
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