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出纽约刑事法庭第二天,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又向政敌、现任总统拜登开炮。这次是拿人民币作为借口。当地时间4月5日,特朗普在社交媒体平台上发文称:“中国(人民币)正试图取代美元成为世界头号货币。这在三年前是不可想象的!如果这种情况发生,这在拜登的领导下很可能会发生,这将是我们国家历史上最大的失败。我们将被降为第二梯队。这太惊人了。”贴文最后,他还加上那句常用语:“让美国再次伟大!”
此前一天,特朗普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海湖庄园向支持者发表讲话时,也批评拜登政府任内的失败举措,包括“美元正在崩溃,很快将不再是世界标准”。对于此番言论,我想说的是:“特朗普先生,你真是多虑了。”为了回应这个问题,我们有必要对当前的国际货币与经济格局予以简单梳理。
我多次提及一个经济学概念——特里芬困境(Triffin Dilemma),它由美国经济学家罗伯特·特里芬(Robert Triffin)于1960年出版的《黄金与美元危机》(Gold and The Dollar Crisis)一书里提出,讲的是这样一种悖论:
由于美元取得国际核心货币的地位,各国为了发展国际贸易,就必须用美元作为结算与储备货币,这就会导致流出美国的货币在海外不断沉淀,对美国国际收支来说就会发生长期逆差;美元作为国际货币核心的前提,是必须保持美元币值稳定,这又要求美国必须是一个国际贸易收支长期顺差国。这两个要求互相矛盾,因此是一个悖论。
这一概念事实上已经揭示出目前全球的国际货币与经济格局:由于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占有主导地位,其他国家必须用美元作为结算与储备货币。作为需求方的其他国家,就必须通过出口赚取外汇的形式,来储备足够美元。对作为供给方的美国而言,要想确保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则必须以长期贸易逆差的形式输出美元。
正是基于此,我们可以负责任地回答特朗普,他的“人民币取代美元”的担忧,显然多余。很简单,支持一国主权货币成为国际主导货币的国家信用、军力支撑不用说,甚至可自由兑换也不说了,单一点,目前的中国仍然是典型的制造业国、典型的出口导向国,而不是类似美国那样的消费大国、进口大国。在现行的国际货币体系下,中国不以国际贸易逆差、经常项目赤字为代价,它的人民币输得出去吗?输不出去,其他国家如何拿人民币去做国际贸易结算和储备货币呢?由此可见,人民币取代美元,就目前来看,显然为时尚早。
倒是美国,目前的“再工业化”“制造业回流美国”战略,却很容易让它陷入两难困境:在现有的国际产业分工格局下,新兴市场承接了发达经济体“去工业化”转移出的制造业,迅速发展壮大,国际竞争力相对明显,发达市场制造业则因劳动力成本较高、税额较重等诸多因素,在国际市场上竞争力相对不足。于美国而言,这种现实的经济格局,虽然使它付出了巨额贸易逆差这一代价,却巩固和强化了美元在国际货币与贸易体系上的主导地位。
问题在于,美国的“再工业化”“制造业回流美国”战略的目的,旨在收窄国际贸易逆差,特朗普甚至期待实现完全的国际贸易平衡,乃至顺差。但也正是源于这点,令美国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困境。那就是,如果美国“再工业化”“制造业回流美国”战略得以成功实施,美国实现国际贸易平衡乃至顺差,那时美元又当如何向全球输出?如果无法有效输出,美元又如何承担国际核心货币的职责?这时,美元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主导地位(或霸权),必然会随之动摇。
也就是说,美国在“再工业化”“重回制造业大国”战略,与维护美元霸权地位(国际货币主导地位)之间,也必须作出某种抉择:如果美国真的重回制造业大国地位,也就意味着美元的霸权将旁落——它无法通过国际贸易逆差、经常项目赤字的形式将美元输出。想要维持美元霸权,它就必须接受制造业继续走弱的事实,因为只有这样,美元才能输出。但这一来,也就意味着,长期以往,缺乏制造业支撑的美国,综合国力也会日益衰落。简单来说,就是美国的“再工业化”战略与维护美元霸权的两个要求,互相矛盾。
作者是中国经济学者、财经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