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事透视

英国国王查尔斯三世10月25日接受了特拉斯递交的正式辞呈，意味着特拉斯成为英国史上在任时间最短的首相，而其困局始于9月23日。

当天特拉斯政府的财政部长克沃滕发布政府“迷你预算”，具体措施包括削减国民保险，取消提高公司税收计划，同时削减购买房地产的印花税。此外，英国政府还计划在国内多地建立低税区。特拉斯政府此举旨在计划通过降低税收等措施刺激经济，遏制通胀。

但不幸的是，该政策一经发布便引发外界对英国债务进一步扩大的担忧。正是这个大规模的无资金减税计划，不仅险些将英国导向一场金融地震，更是将特拉斯和她的政府推向悬崖边缘。也正因此，很多人认为，这一切错在减税。至少特拉斯本人是如此认为的，否则她断不会在税收政策这一U型车道上，突然180度漂移转弯。

问题是，错真出在减税上吗？答案可能是否定的。

特拉斯坚称她是撒切尔夫人的狂热崇拜者和追随者，无论在着装风格还是政纲上，她确实有意将自己打造为“小撒切尔”。1979年出任首相的撒切尔夫人，正是减税主张的推崇者和相应政策的有力推动者，并因此获得极大的成功——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机爆发，全球经济陷入衰退，英国也出现低增长、高通货膨胀的滞胀局面。1974年至1980年，英国国内生产总值（GDP）增长率平均只有1%，而通胀率平均达到15.9%。更重要的是，它的国力衰落非常快，不仅被美、日、德、法，甚至被意大利赶超。

当时的情形正如英国学者萨姆·艾伦诺维奇所说：“英国发展不快，生产率低，增长速度慢，实际收入增加不多，支配世界已不可能”“相对衰退不可避免”。《英国经济》一书更是悲观地认为：“从整个战后时期来看，英国经济是越来越困难了，最早实现资本主义工业化的英国，也最早走向没落。”以至于当时有人将英国与19世纪“欧洲病夫”土耳其相提并论。

当时的英国到底害了什么病？后来治愈这病的撒切尔夫人给出的诊断是：“从1980年代开始，我们工业的至尊地位，面临着先是美国、后是德国的竞争而渐渐动摇，加上两次世界大战的损失，使得在1945年战争结束后一朝醒来的英国，不只遭两大军事强国榨干，还受长期的财经贫血症之苦。战后工党政府当选，建立了一种中央集权的管理体制和干涉主义结合的政府风格，欲重振江山。在总体经济方面采取凯恩斯财政扩张的政策，个体经济方面则让地区和工业依各种标准取得政府补助；并借直接取得所有权，或间接利用法令约束私人企业依照政府指定的方向前进，而使企业国有化。”

正如撒切尔夫人所描述的，受凯恩斯主义需求侧理论的影响，当时的英国政府总是设法改变各阶层收入悬殊的状况，如扩大社会福利、向高收入者大量征税等，以期提高低收入者的需求水平。殊不知这些政策的实行，一方面打击了人们储蓄、投资和工作的积极性；另一方面降低了失业成本，使得很多人宁愿失业也不愿意从事低薪工作，形成自愿失业现象，难以起到刺激生产扩张和减少失业的政策效果。同时，福利支出的增加经常会导致财政赤字的扩大，政府为了弥补财政赤字，通常会发行更多货币，加剧了通胀，最终形成滞胀。

更重要的是，正因为政府只能依赖增加货币数量，结果反而引起储蓄率和投资率的下降，导致长期依赖宽松货币政策，依靠银行减免利息生存的“僵尸企业”持续存在，英国经济丧失了新陈代谢的功能。这正是当时英国经济活力丧失和国力衰退的根源。

也就是说，当时的英国经济，根本问题不是需求不足，而是供给不足。解决办法是如何有效提高劳动生产率以增加供给。为此，必须加强个人刺激，提高人们储蓄、投资和工作的积极性。大幅减税无疑是刺激经济的主要手段——无可否认，减税之下，短期内政府税收会减少，但由于降低税率可以减少逃税漏税，并能刺激企业和个人的生产劳动积极性，税基反而会扩大，从长期看，税收会增加。因此，降低个人所得税和公司所得税，特别是削减边际税率，是增加供给的重要手段。

发挥市场力量扭转乾坤

基于这一认识，撒切尔夫人执政后，政策就一反之前的强化政府干预、管制市场的政策主张，而是倡导减少政府干预，发挥市场力量。包括在稳定私营企业推动经济增长的同时，对垄断的国企予以民营化。此外，大规模减税也是政策的重要一环。撒切尔夫人上台后立即推行减税政策，最高税率先从83%减少到60%，进而又减到40%；为了减轻公司的税收负担，当时的英国政府把公司所得税率由52%逐年减少到35%。

《21世纪资本论》一书作者、巴黎经济学院教授皮凯蒂在回顾这段历史时写道：“（美国前总统）里根和撒切尔当政的10年里，最高税率大幅削减了40个百分点……最高税率的提高可能会对那些能者的工作积极性和商业创造力产生消极作用——即所谓的供给侧效应。在这种情况下，较低的最高税率会刺激富人的经济活动，从而加快经济增长……。”

此外，加上削减社会福利、扩大公共产品市场化等手段，逐渐使得英国完成了新自由主义经济转型。自1982年起，英国经济保持了八年增长；持续18年的财政赤字，从1987年度起开始转为盈余。为此，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1995年公布的英国经济年度调查报告认为：“现在英国公司的盈利能力比70年代任何时候都强，出口猛增，且无形贸易顺差达到该国历史最高水平，英国正在成为欧洲的企业中心。”甚至连左翼的皮凯蒂也不得不恭维道：“里根和撒切尔税率改革的卓越成效，确实曾令人惊叹。”

综此可见，特拉斯的倒台，错不在减税。不是减税本身错了，而是特拉斯本身没有真正理解和信任撒切尔那套。譬如，她只提减税，而绝口不提压缩支出，尤其是政府支出。正因为她没有把握住撒切尔主义的精髓，以至于没能讲好撒切尔改革的故事，没能打好撒切尔牌，并以此来激励和团结保守党乃至英国。事实上，她之所以在当时能够超越苏纳克，成功当选保守党党魁，主要原因也是她提倡的减税受到更多保守党成员认可。

作者是中国经济学者、财经专栏作家

撒切尔夫人当时的英国经济，根本问题不是需求不足，而是供给不足。解决办法是如何有效提高劳动生产率以增加供给。大幅减税无疑是刺激经济的主要手段。所以，不是减税本身错了，其咎在于，特拉斯本身没有把握住撒切尔主义的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