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碰撞

望孩子学钢琴，是许多东方家长，尤其是新加坡家长热衷的事情。在10月19日《联合早报》言论版上，读到华文教师王哲的文章《再谈“学习的革命”》，说孩子小六会考结束，突求家长借一架钢琴让他重新再学。对孩子的“自主学习”，王君倍感兴奋，立即悟出“我们为什么学习”，以及“学习将能带我们到哪里”的思考。

数日后，《联合早报》采访组副主任陈凯松的《琴声消失后的遗憾》（《早报星期天》10月23日想法版）一文，却感慨孩子学钢琴本来很有热忱，但英国皇家音乐学院（ABRSM）7号考试完毕，突然一句“不考了”便罢弹，钢琴也搬走了，让他若有所失。笔者读着陈文，又想起了王哲思考的两个问题。

说来笔者大半辈子也是个“望子学艺”的家长，且坦言这个“望”字最早也带有“逼”的成分。过来人因而祈能贡献一点感想。

东方掀起的钢琴学习热忱，印证“衣食足而知荣辱”的道理，是件好事。君不见去年第18届萧邦国际钢琴比赛，波兰参赛者16人，14人来自日本，22人来自中国。夺冠者是加拿大华裔刘晓禹，师从“曾在防空洞中练琴”的越南大师邓泰山，一时传为佳话。在日本之外，韩国和台湾的年轻演奏家近年也走向国际，令人瞩目。

不过以新加坡家长来说，一定要孩子成为演奏家是不切实际的。近年来，岛国确有若干小小钢琴家、提琴家出现，但演奏家的培养除了孩子本身的天分，还有众多培训方面的特殊条件——比如音乐学院里有一种导师是专司“演奏心理”的，并且整个社会也须具备教学、作曲、演奏、艺术评论与推介等条件，甚至举办上述的音乐比赛。新加坡还有很长的道路可走。

“西方音乐”会成为“世界音乐”的圭臬，源自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数百年文化艺术建设的成果。网上观看荷兰巴哈协会的视频，可以发现这个专门演唱演奏音乐之父作品的组织，成立了100年，水平之高，毋庸置疑。

“望子学艺”家长应无悔

英国人善于经营全球运行网络，大英帝国结束后便拉拢了共和联邦。在欧洲音乐史上，英国并非独占鳌头，但它组织了一个叫做ABRSM的考试机制，以伦敦为中心，为整个共和联邦进行考核，成为盟主。

ABRSM的全称是Associated Board of the Royal Schools of Music，即英国皇家音乐学院的联合委员会，或考试局。它有严格的考级制度，5号及格了才有资格考8号，8号及格了才可以考专业（演奏或教学）文凭。从世界观点来说，完全不沾这个体制的音乐演奏者，其实也可以参加诸如萧邦那样的大赛，走上国际舞台。但对新加坡家长来说，ABRSM目前还是最主要的报考选择。

笔者翻查书信，发觉1989年中到英国广播公司任职之前，曾经过两年的琢磨。勇敢作出决定，除了因家人从庙中求得天上圣母一签（签批——移居：适其所哉；出外：大吉可进。上签），另一主要原因是可以带14岁的儿子到英国学音乐，师从一位德高望重的ABRSM巡回考官。这位考官曾任英国皇家歌剧院指挥，退休后除教学外，仍指挥地方合唱团与举行钢琴演奏。他老当益壮，2004年辞世，享年91岁。

当年，在新加坡的ABRSM考试是每年举行一次，一个英国来的考官往往主考吹拉弹打。英国的ABRSM考试每年三次，声乐或演奏，每个项目都有专门考官。把握了这个机会，到英国后我便让孩子重考钢琴8号，争取优等成绩再考专业文凭。详细经过已不大记得，当时小儿遵命考了8号之后应该没有再考上去，他也对音乐考试表示厌倦。

有趣的是，比儿子小三岁的女儿留在本地跟着母亲，继续与我们的留英老师学钢琴，“非常新加坡”地考了演奏文凭。命运安排，女儿当了八年会计师后毅然创业，去澳洲完成了若干幼儿音教课程后，成立启蒙音乐室。

回顾上文，其实“我们为什么学习”以及“学习将能带我们到哪里”，是没有标准答案的。若以ABRSM考试而言，乍看之下我的英国育儿经验或许并比不上新加坡模式来得成功，但以全盘观察又并非如此。

孩子不执着于考试，家长也许认为遗憾。但我看小儿的发展，却也有令人欣慰的地方。当完兵后回到英国，他完成伦敦大学戈斯密学院的硕士课程。即以音乐来说，他在大学预备班时参与了校方乐队，演出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五交响乐；大学时他是称职的钢琴伴奏，能完整弹奏若干奏鸣曲等。或许由于“自主学习”，视谱颇为稳健。

我觉得，一名望子学艺的家长，终究是不会后悔的：因家长本身也在学习。带孩子上“老老师”的门，就如接触一座音乐宝库。老师的琴房就像一间图书馆。老先生说，年轻时在德国，蒙一位曾经是克拉拉·舒曼闺蜜的老太太送他书，成此图书馆的骨干。他让学生登记借书，限期必还。老先生也有一道绝活，就是常在贵族遗留下来的古楼雅殿中举办歌剧讲演，还自弹自唱，一人扮演歌剧中男女角色。我居英期间听了他给英国作曲家本杰明·布里顿《彼得·格林》等歌剧的讲解，回味不已。

“望子学艺”，当然意味着家长要把自己学习的机会让给孩子。但想不到的是，步入古稀时自习巴哈序曲第一首C大调，却得到孩子过来指点，目前已能弹此曲自娱。

作者是退休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