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一展

国家会不会破产？在欧债风暴时，“欧猪四国”中的希腊曾经发生；后疫情时代的2022年，斯里兰卡也向大家展示了国家为何会失败，以及一个破产的国家，究竟会对社会经济造成什么影响。

兰卡在航海与殖民时期，因为坐拥丰富的天然资源，又是重要的茶叶出口国，经济表现不错，但二战后脱离英国独立，复杂的民族和宗教问题，引起长年的内部冲突。在疫情与全球经济危机影响下，社会陷入动荡不安，总统出逃，印度洋上的泪珠，这次真的欲哭无泪。

在后疫情时代，国际能源与原物料价格上涨，航运受阻，加上美国升息等因素，兰卡在5月就对7800万美元的债务利息束手无策。到6月，全国光欠下的外债总额就高达510亿美元，但外汇储备资不抵债，到7月只好宣布停止偿付外债。

根据世界银行的研究，现在全球有约三分之一的新兴市场国家，以及超过一半的发展中国家，陷入债务困境。在兰卡之外，还有不少基本面脆弱的国家，在世界加息潮推升融资与偿债成本后，可能会相继面临破产。

国家破产有多糟？一个国家的外汇储备就像存款，要对外购买产品，就必须有该国货币的余额。这之中，最主要的国际结算货币自然是美元，许多重要的大宗原物料、食品、药品、石油等都以美元计价。当一个国家的美元外汇储备不足时，就难以支付对外贸易的成本，结果就导致一系列攸关民生的危机。

早在3月份，兰卡没有足够美元进口纸张，学校考试被无限延期；6月因为燃料匮乏，全国实施阶段性断水断电，多数政府部门也实施每周几天的无薪假，要求公务员协助种地产粮；7月更是停止向大众出售燃油，成为自上世纪石油危机以来，全球首个对内“断油”的国家。

没电没燃料，生活用品缺乏，医疗崩溃，民众会不会暴动？7月9日，大批人民冲进总统府，总统拉贾帕克萨早就逃离首都科伦坡。总统可以逃走，但国家欠的债，该怎么还？

深入分析兰卡破产的过程也有迹可循。从几个面向，不难看出走到破产一途，很大部分责任要归咎于人民自己。

一直端不出完善工业化策略

先从政治来看，贪污腐败与裙带关系，在发展中国家见怪不怪，但兰卡又把“人治”的特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独立后50多年，兰卡一直是几个大家族轮番统治的局面，就说逃亡总统拉贾帕克萨的家族，一家数十人盘踞国家各个政府要职，包括国会议员、议长和多个部门的部长，以及总理和总统。你能想象一群有亲戚关系的人，掌控着一国那么多要职，会是什么样貌？更别说地方省份的重要职位，也多半都由拉贾帕克萨的“远亲”来担任。

这种权力覆盖政、军、商界的情形，先不说有没有施政与执行能力，光是清廉与问责，就是很大的问题。比如说，时任财政部长的巴西尔，也是拉贾帕克萨家族中的四弟，就被兰卡媒体戏称为“10%先生”，因为谁想承揽国家建设或与政府做生意，行情就是要给他10%的佣金，明目张胆。要打击贪腐，整个拉贾帕克萨家族可能没一个是干净的，但若放任其继续玩弄权力，灭亡的就是整个国家。

既然在政治上没指望了，经济上还有丰富的天然资源，以及茶叶、橡胶、椰子、棕榈等可供加工出口，还有透过观光旅游业带来稳定的外汇收益。只不过在工业化方面，兰卡一直没有完善的长期策略，导致就算有外资带来基础建设的发展，也未能进一步吸引企业投资设厂，国家也迟迟未能端出像样的刺激产业发展政策。

举例来说，台湾有“十二大建设”，泰国喊出“东部经济走廊”，都有锁定的产业类别、发展目标、预计投入的公私部门资源等等。然而在兰卡，完全没有，至今还是仰赖低阶农产品与原物料出口。本来可以承接的制造业和加工业等订单，也因邻近印度、孟加拉，乃至东南亚发展更快速，厂商更愿意去投资，因此兰卡的工业产值始终十分落后。当国际原物料价格一有波动，也就承受极大的风险与损失。

连续两年多的疫情影响，兰卡唯一能仰赖的旅游业，受到致命打击。也就在此时，总统为了挽救民心，居然还提出以“减税”来改善大众生活。这放在太平盛世可能还说得通，但拉贾帕克萨金口一开，平均减税幅度居然高达50%，这无疑大大削弱国家财政，少了这么多税收，政府预算哪来？方法很简单也很粗暴：印钱就好。

如果是美日那种经济强国，实行量化宽松印钞票，配合适当的激励措施，确实可以解决政府财政问题。但若国家体质本就脆弱，施政效率不彰，印钱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通货膨胀。兰卡这一下直接把通胀率冲上110%，加之外汇见底，从农粮、药品到生活用品物价飞涨。

可能有人会问，兰卡不是农业大国吗？怎么农产品与粮食还要靠进口？这又是另一个很神奇的政策，不知出于何用意，拉贾帕克萨政府希望把全斯里兰卡打造成“有机”绿色农业大国，直接一纸命令禁止所有化肥和农药的使用，顺便迎合一下欧美的左派立场。

绿色农业、有机农业当然是好事，但就连富庶的美国加州都不敢贸然大规模推行，兰卡在国家体质本就营养不良的情况下，居然一口气就想做全盘的有机农作，结果当然是本国农业产量直接腰斩，作物歉收，粮食危机根本用不着国际局势动荡来影响，兰卡总统自己就把全国搞出个粮食危机，让大批民众挨饿。

国产食物不够怎么办？只好从国外进口，可是进口得有外汇，兰卡外汇根本无法支应对外贸易。那就举债吧，可是借钱要评估还债能力。国家的还款能力在于产业健全与经济发展；要经济发展，至少产业政策要扎实，才能招商引资，有办法增加税收；政府角色也极为重要，当一个国家大半内阁要职皆掌控在一个家族手中，捞钱都来不及了，遑论去好好规划振兴经济。

绕了一大圈，兰卡就在人谋不臧、政策失误、内忧外患等诸多因素下，成为2022年疫后第一个宣布破产的国家。至于破产后何去何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当年纾困韩国的例子或可参考。

当年，亚洲金融风暴导致多国濒临破产，不仅外汇储备烧光，短期国债连利息都差点付不出来，韩国便深受其害，为了不至于真的让经济与市场崩溃，韩国政府于1997年底被迫向IMF申请担保贷款，签署了总额高达583亿美元的援助协议。但这笔钱也不是白给的，IMF强硬要求介入韩国财政、经济甚至是货币改革，包含国企民营化、开放市场，以及派员进驻韩国中央政府。

至于兰卡，虽也在寻求IMF的援助，相关人员已在科伦坡进行数次讨论，看似有些许进展，但截至目前，IMF也仅是呼吁兰卡与中国等债权国，尽快商讨债务重组，避免民生持续陷入困境。兰卡中央银行行长近日表示，本月底有望和IMF达成协议，并希望债权国与债权组织可以根据协议支持兰卡重组债务。

作者是联合国资讯科技处顾问，社会创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