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全面推翻377A节条文到全然坚守这个条文,看似只有两个阵营,当中其实存在一个复杂的光谱,而支持或反对之外带有的顾虑,都须要大家理性共议来应对,才能有助推动讨论往前走。
许多人在填写表格时,看到注明性别栏目,大多都不以为意,不是圈M就是圈F。不过,最近在本地一所大学学生事务处任职的朋友就反映,现在的新世代看到这类要求注明性别的表格,可不会轻易照办。学生不只反问活动为何须要知道个人性别,甚至还有人会质问为什么没有提供非二元性別(non-binary gender)选项,也就是男女性别之外的“其他”类。
在同一场合与另一位育有两个上小学儿子的朋友,聊起迪士尼前阵子不肯删减最新动画片《巴斯光年》里女同性恋者组建家庭和亲吻的画面,使该片被列为NC16,儿童无法观看。我当时好奇地问友人,是否会介意让孩子看到有同性恋的画面。友人迟疑了几分钟说,如果一对同性恋人是在一些真实场景或纪录片里出现,那就罢了,既然是动画片,有必要刻意加入这些元素吗?
随着同性恋、双性恋与跨性别者(LGBT)课题近期再次受到关注,两位朋友的反应,让我不禁要想:没有更敏感地提供称为“其他”的第三性别选项,就是对这一群体的歧视吗?不支持动画片里加入同性恋元素就是不包容吗?
如果我们都可以接受性别不应以二元视角来界定,为什么我们就要以非黑即白来圈定针对LGBT课题的讨论,仿佛接纳这个群体,就必须无条件地支持任何相关议题的推进,而反对或是有所顾虑即是与之对立。
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今年3月在国会提到社会对同性恋的态度已逐渐转变,暗示《刑事法典》将男男性行为定义为违法的第377A节条文可能须要调整后,这个课题再度成为舆论焦点。
6月的年度声援LGBT社群活动“粉红点”吸引了数千人前往,还首次有议员公开到场支持。民间不同阵营随后在隔月举办了一场名为“保护新加坡市民大会”的反废除377A千人大会,吁请政府维持目前的政治立场,在新加坡的婚姻、家庭和信仰自由得到充分保障前,不要废除第377A节条文。这恰恰印证了牛顿第三运动定律说的,作用力多大,反作用力就有多大。
两边若只一味要推进自己的议程,而不愿聆听、接受、思考甚至体谅另一边的顾虑,只会一起把这个课题推进零和困境中。从全面推翻377A节条文到全然坚守这个条文,看似只有两个阵营,当中其实存在一个复杂的光谱,而支持或反对之外带有的顾虑,都须要大家理性共议来应对,才能有助推动讨论往前走。
这当中有三个核心问题须要两边换位思考:一、调整第377A节条文,将男男性行为除罪化后意味着什么?二、这会如何冲击传统男女婚姻关系,社会怎么应对又如何给予适当的保障?三、这又将如何在更大层面影响整体社会价值观,以及我们对下一代和未来世代的教育?
对LGBT社群来说,纵使新加坡政府一直不主动执法,但这个殖民时期遗留下来、明显带歧视的条文,始终是刺眼的不公,也让他们难以走出社会异样的眼光,因此它的调整本身无疑具有重大象征意义。问题是377A节条文的调整并不是这个课题的完结篇,在这之后呢?
从世界其他地区的发展轨迹来看,同性恋者追求同性婚姻的合法化是必然的走向。全球目前已有约30个主要集中在西方的国家地区,将同性婚姻合法化。因此,纵然现阶段本地LGBT社群会觉得这个结果遥不可及,却不能忽视这个可能性导致相对保守群体的忐忑不安。因为很多社会的运作基础都建立在婚姻关系之上,承认同性伴侣为合法夫妻,将意味着财产的分配和继承权、医疗保险的设计、社会福利的安排,还有举凡涉及配偶的大大小小国家政策的制定都会受到影响。这还没延伸到牵连更广、影响更深远的生儿育女、组织家庭等问题。
同性伴侣要有自己的孩子,肯定得借助外部力量,如人工受孕或代孕等。本地围绕这些做法的规定,不是仍严格限于合法异性配偶之间,就是因为属道德灰色地带而不获批准。这些棘手问题是同性婚姻合法化所不能回避的。
再说,我们到时要以什么样的社会面貌和风气面对孩子?又要传达什么样的价值观?流行文化是否能随时随意地呈现同性关系?政府的公共宣导是否也要正式加入同性个案?学校的性教育是否要触及LGBT课题?要怎么教,几岁开始教?
我想绝大部分父母都期盼孩子成为能包容和尊重他人的人,但应该没有父母会希望孩子是同性恋者,毕竟没有人会要孩子走一条较辛苦的非主流道路。虽然已经有不少科学研究显示,同性恋存在先天因素,但让孩子过早或是在成长过程中不断接触相关思想和行为,真的完全不会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吗?相信没有多少家长想拿自己孩子去做试验。
LGBT社群可以不认同为人父母者的顾虑,却不能漠视他们的出发点,因为任何改变现状的决定,都会直接影响孩子所处的环境。未来这个社会会是什么样子?一些现在很清楚的界线,将来又会划在哪里?
诚然,事态的发展难以完全估计,也可能很难想得那么远,但支持和反对废除377A节条文者都须要对这种种疑问有共同的意识,以及对解决方案达成一定的共识。因为真正有助于弥合距离的,就是让两边一起维护一个最大化的共存空间,而这个空间绝不可能建立在二元对立的视角上。
(作者是《联合早报》助理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