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颖

中国对亚细安的经济影响最大，现在如此，目前能看到的未来也如此；美国对亚细安的安全影响最大，现在如此，目前能看到的未来也如此。亚细安对中美的竞争不存在价值观选择，也就是说，不存在民主与专制的选项，只有在经济与安全中选平衡点。

俄乌战争让亚细安的安全天平份量加重，而美国是维持经济与安全平衡极为重要的力量。经济全球化的负面效应，是陷入依赖关系的武器化或经济胁迫的困境，摆脱这一困境的唯一办法是寻求多元化。这是5月12日至13日美国与亚细安特别峰会的背景，峰会结果不是亚细安在中美之间作选项，而是平衡安全的选择让美国发挥了作用。

全世界都承认中国经济上对亚细安影响最大。2020年出版反映中国与亚细安关系的书，有两本获得比较多评论，穆雷·希伯特的《在北京阴影下：东南亚的中国挑战》（Under Beijing's Shadow: Southeast Asia's China Challenge）和塞巴斯蒂安·斯特兰吉奥的《龙影之中：中国世纪的东南亚》（In the Dragon's Shadow: Southeast Asia in the Chinese Century）。

希伯特认为，东南亚国家对中国有两种看法：一方面，它们深深依赖中国的崛起来实现自身经济增长，并渴望继续与北京的贸易。另一方面，他们对中国日益增长的经济、外交和军事实力、更加自信的外交，以及它利用自己的力量在南中国海地区得逞的意愿越来越紧张。

作者还认为，东南亚国家情况非常复杂，很难归类，比如中国在湄公河上游修建许多水坝，由于气候变化，下游国家面临干旱，中国切断了急需的水资源。与此同时，与老挝、缅甸和柬埔寨的公司合资的中国公司，正在湄公河下游建设大规模水电项目，导致环境恶化加剧。这些大坝严重破坏了湄公河水流，经常阻止水稻等作物种植所需的丰富营养物质的季节性流动，以及鱼类生存。中国的做法引起湄公河下游的缅甸、泰国、老挝、柬埔寨和越南居民不满，但它们与中国的关系各不相同，没有形成一致声音。2020年美国宣布启动湄公河—美国伙伴关系，承诺加大对该地区的投资与合作，并称中国在湄公河地区“单方面操纵上游大坝，加剧历史性干旱”。这时美国起到平衡作用。美国对东南亚的影响力自然会产生。

希伯特说，越南与中国关系很复杂，从意识形态看，越南应把中国视为最重要的战略伙伴，越南的改革开放参照中国，中越经贸关系紧密相连，但越南在安全问题上仰赖美国支持。中越边境冲突至今让越南人民耿耿于怀，经贸关系的紧密，没有抹去战争给越南人民的记忆。2018年越南允许美国航母卡尔文森号在岘港停靠一周，这是越战结束以来，首次有美军航母访越。美越两国同意，基于2011年签署的推动双边防务合作谅解备忘录、2015年签署的防务关系共同愿景声明，以及2018年至2020年阶段行动计划等协议，加强两国防务合作。中国因素是美越宿敌变盟友的原因。

斯特兰吉奥则大量描述了东南亚已成为中国重要经济伙伴，和中国政治影响力在东南亚作用的事实。作者认为，由于地理位置接近，没有任何地方比东南亚更明显看到中国的崛起。但中国在东南亚并不受欢迎，而且以其专横态度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中国向该地区传达的普遍信息是，在中国轨道内的国家都会蓬勃发展，而在中国轨道外的国家都会萎靡不振。简而言之，中国认为东南亚国家应该遵从其意愿。

中国在东南亚不受欢迎

关于中国在东南亚不受欢迎的说法，可以用一项调查作为佐证。2020年1月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所发表调查报告显示，60%的受访者表示对中国不信任，该比例比2019年的52%有所上升。在既认为中国是最有影响力经济大国，又认为中国是最重要的政治和战略大国的人当中，绝大多数表示对中国日益升高的影响力感到担忧。

斯特兰吉奥还认为，一个令人不安的趋势是中国向东南亚华人伸出援手，争取他们支持，这有可能重新唤起人们对华人双重忠诚固有的担忧，尤其是在印度尼西亚等国家。1965年10月至1966年3月的印尼，以苏哈多为首的军队和许多民众，以印尼共产党发动政变为名，大肆屠杀共产党员或支持者。研究普遍认为受害人数在50万至100万之间，其中有相当数量的华人。这次大屠杀在整个过程中乃至事后，都没有受到西方国家的干预和谴责，只有苏联、中国等国家对印尼发表了谴责声明。

为什么？该事件背后涉及美国、英国、苏联和中国。这是冷战下大国冲突导致的小国悲剧。印尼卷入大国冲突成为牺牲品，亲共的印尼总统苏卡诺和代表军队的苏哈多成为大国博弈的代理人。大国出于利己动机，打着漂亮和美好的旗帜，与小国的政治精英或政治力量结盟，上演了这场人间悲剧。

该事件对东南亚国家地缘政治产生了深远影响。这就可以解释除了柬埔寨有倾向性之外，东南亚国家在中美竞争格局中不愿意站队的原因。新加坡已故总理李光耀的智慧，可说是指导东南亚国家对待中美在东南亚竞争的灵魂。

李光耀认为，中国重新成为国际舞台一个重要大国，是我们时代最引人注目的事件之一。中国的经济崛起是非凡的，经济发展规模是人类史上前所未有的；在军事上也取得长足进展。《李光耀观天下》一书指出，再过20年到30年，中国将寻求与世界最强盛的那些国家平起平坐，中国希望成为世界最伟大的国家。李光耀还认为，中国人还意识到，要避免走日本和德国的老路，中国会选择低调地强大起来，影响力得到提升，不会恃强凌弱。

在《李光耀论中国与世界》一书中，他说：“美国有一套优越的制度，经济方面的竞争力更强。”“美国始终占据优势，因为它的社会是一个兼容并包的社会。”“美国之所以是唯一的超级大国，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其科技不断进步，对增强经济和军事实力做出了很大贡献。”“在所有大国中，美国可谓是最友好的，肯定不比任何一个新兴国家严厉……”

李光耀对美国的赞赏，就解释了2009年他访问美国时，呼吁美国关注亚太制衡中国的原因。李光耀警告，美国如不继续参与亚洲事务，以制衡中国的军事和经济力量，可能失去全球领导地位。《环球时报》当时以“李光耀呼吁美国制衡中国崛起激怒中国网民”为题发表评论，表达中国的不满。《环球时报》这样的表达是客气的，否则，按照胡锡进一贯的逻辑就是：吃中国饭，砸中国锅。

这问题在李光耀那里没有逻辑矛盾。新加坡总理李显龙在战略认知上与李光耀一脉相承。2020年，李显龙在《外交事务》杂志7/8月号上撰文说，美国的存在对亚太地区至关重要，中国仍将无法接替美国在东南亚发挥的安全作用。去年8月，李显龙在阿斯彭安全会议上同时告诫说，“东升西降”的看法是错的。他又告诉美国人，中国不是苏联，是不会消失的。美中冲突对世界来说是个灾难。他还说，对美国重新成为国际秩序的“稳定之锚”，亚太和世界其他地区的许多国家都感到“安心”。

俄乌战争证明新加坡两位总理对国际局势的战略判断是正确的，也再次提醒小国不能过多依赖一个大国，大国在东南亚竞争，小国获益最大。俄乌战争给美国提供了机会。普京和俄罗斯在俄乌战争期间，隔三差五挥舞核大棒，只能迫使越来越多小国寻求美国的保护。这是普京给全世界上的最生动和最有说服力的一课。

拜登5月12日在与东南亚国家领导人的特别峰会上，承诺为亚细安的基础设施等项目投入1.5亿美元资金。这一规模远不如中国对亚细安“一带一路”的投资。但对亚细安而言，投资来源地多元化是最好的。美国把与亚细安的关系纳入“印太战略”框架，也会把亚细安纳入“印太经济框架”。对亚细安而言，有一种可替代的选择也是最好的。特别是高度依赖国际贸易的新加坡，看看新加坡有多少个自贸协定就知道，也不难理解新加坡是《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原始缔造者之一，也是第一时间支持中国加入TPP的亚洲国家。这是新加坡的生存之道，它专注和平环境下发展经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

对亚细安而言，美国持久的安全承诺远远胜过经济。一国经济的发展需要安全环境为前提。李显龙13日在峰会上说：“确保所有人在南中国海享有绝对的航行自由，是保护这个全球公域的关键。”拜登表示，美国对东南亚做出的是长期承诺。随着中国海军军舰数量像“下饺子”一样增加，以及在南中国海岛礁建设的发展，中国一定会向亚细安作出安全的承诺；否则，只能驱使亚细安越来越依赖美国提供安全保障。

作者是上海学者

峰会结果不是亚细安在中美之间作选项，而是平衡安全的选择让美国发挥了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