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香港01
作者:梁海明
香港迎接回归25周年之际,亦正是迎战前所未有的挑战之时。香港不仅要面对突如其然的俄乌战争、中概股回归、冠病疫情、外资机构流失、美国加息等新挑战,还要解决房屋问题、政府管治团队改革、重整政商管治联盟、深度融入内地等旧挑战。在此九大新旧挑战下,未来新特首将交出什么答卷,如何带领香港步入第二个25年,值得各界关注。
五大新挑战:俄乌战争、中概股回归、冠病疫情、外资流失、美国加息
第一个新挑战是有关俄乌战争对香港的影响。俄乌战争僵局难解,战争虽在俄乌之间,但较量却在俄美之间,也在中美之间,更关系到整个世界大格局演化。客观而言,美欧与俄罗斯之间的冲突,或给中美关系带来短期的缓冲。部分俄罗斯金融机构、富豪们和顶尖学者们为逃避欧美的制裁,可能考虑将资产、研究计划迁移到香港。而且,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意外加快全球非美贸易与金融支付的发展,以及提升人民币的国际地位,作为国际金融中心、全球最大人民币离岸枢纽的香港,不仅有机会面临一个较宽松的国际氛围,甚至有可能“人财两得”。
但是,这场战争带给香港的挑战依然是巨大的。一方面是欧美对俄罗斯空前严厉制裁,带来次生灾害。美国拜登政府已向中国政府明确表示,如果其行为破坏了美国对俄罗斯的制裁,不仅会有后果,甚至将一同受到欧美的制裁。由此带来的市场激烈波动,对在港的金融机构造成相当大的冲击。尤其在港金融机构广泛参与新兴市场投资,部分涉及俄罗斯相关资产除了遭受减值损失外,还可能遭到评级机构或欧美客户的杯葛,业务受到影响。故此,香港不应忽视美欧对俄罗斯制裁范围扩大的潜在风险。
另一方面,俄乌战争引发大宗商品动荡,全球通胀加剧,香港须承受输入性通胀的冲击,逾两年一波比一波严重新疫情下,百业萧条,民生艰苦,香港社会能够抵销通胀上涨压力的空间渐已消耗殆尽,未来衣食住行等价格若进一步上涨,将令香港经济、市民更受损伤。
俄乌战争令国际局势变化剧烈,随国际“立场经济学”兴起,香港未来究竟是“人财两得”抑或“人财两失”,十分考验新特首及团队对国际政治、经济动态、走势的判断能力。
第二个新挑战是中概股回归问题。在美国上市的中概股屡遭冲击,不少已转到香港上市。正面而言,吸引越多中概股回港第二上市或双重上市,不仅发挥香港“国家所需、香港所长”的角色,也将有助于巩固和发展香港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
然而,我们也要清晰看到中概股为香港市场带来的挑战。一是中概股是否仍受到国际投资者欢迎。因去年底中国的一系列监管政策变动,令不少投资中概股的机构蒙受损失,近期的俄乌战争及制裁行动,更令西方投资者对中国的风险胃纳出现系统性收缩,担心类似灾难或会在中概股身上重演。二是香港市场目前未有足够强大的流动性来承接中概股。香港股市以港元计价,现时香港银行总结余未到4000亿港元,但在美上市的中概股市值高达1.2万亿美元(约9.4万亿港元),纵使并非所有中概股都转至香港,但也将拉动大笔资金进入香港,这不仅将令港元处在风口之上,也对香港金融市场带来沉重的压力。三是以美国“自己不要,别人也不能要”的习性,香港若积极为中概股提供另一上市渠道,不仅可能遭到金融领域的报复,美国更可能再次舞动贸易大棒,对港停售高科技产品、加大关税等措施,通过重挫香港中转港地位,进而冲击香港贸易及物流产业,影响数十万个就业职位。
这对于新特首及其团队而言,更多中概股赴港,长期有利香港金融发展。但短期如何避免未受其利,先受其害的挑战,值得深思。
第三个是有关冠病疫情的新挑战。冠病疫情对未来新特首及其团队最大的挑战,既非经济上的挑战、也非香港国际金融中心地位是否巩固的挑战,而是民心向背的挑战。
多名香港医学教授均指出,新一轮香港疫情的源头是生活在基层的一对巴基斯坦籍夫妇,妻子在防疫酒店里不幸感染后传染给丈夫,丈夫在逸葵楼拾荒又传染给清洁工,清洁工作为超级传播者,展开本轮疫情的一大超级传播链。根据香港特区政府公开数据,这轮冠病疫情爆发以来,至今累计约有9000名患者死亡,累计逾118万宗确诊者当中,感染冠病病毒和死亡者的约90%是长者,且在香港的18区中,深水埗、元朗、油尖旺、沙田、观塘等5个区最多大厦的市民感染冠病疫情。再对比香港特区政府最新发布的各区市民收入数据,在香港18个区中,约有60%的感染者是住在香港最低收入的观塘、深水埗、葵青、屯门、黄大仙等9个区,而只有占11%的感染者是住在香港最高收入的3个区中。
香港感染冠病疫情和死亡者中,约90%是老人,约60%是穷人。这些冷冰冰的公开数据背后,一再显示着香港基层长者更容易死亡,基层市民更易受感染的事实。疫情中更一度发生人道灾难,部分感染死者遗体只能停放在病房或医院外露天帐篷,迟迟未能入土为安,导致市民哀声怨道、民怨沸腾,引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广泛感慨。
上一届政府的账或许不应算在下一届政府头上。然而,新特首及其团队未来将如何安抚民心、平息民愤,令基层民众愿意相信新一届政府可以尽力、尽心帮助基层,带领香港重新出发,也将是一大挑战。
第四个新挑战是外资机构流失。作为国际金融中心,短期的人才和资金外流,虽会对香港带来重大冲击,但外资机构撤离香港,才更是严峻的长期挑战。
所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若然众多外资机构仍在香港“扎营”,不忧没有人才、资金涌入香港。然而,由于香港的严格防疫措施,以及周边如新加坡、台北市、日本东京等地区的大力招揽,再加上受地缘政治冲击,不少外资机构避免殃及池鱼,已经或在计划迁往其它城市。譬如,香港欧洲商务协会近日调查显示,在260 名来自不同商会受访者中,有25%称其公司考虑在1年内迁离香港,另有近25%公司会局部迁离香港,只有17%的公司表示不会离开。
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外资机构如果决意离开,中资机构是否能够填补市场空缺?若从香港金融市场分析,中资机构暂未能承担如此角色。数据会说话,目前海外投资者仍是港股市场的最重要参与者。港交所发布的《现货市场交易研究调查2020》中显示,海外投资者成交占比41%。与此同时,根据通过港交所提供的中介持股数据,可以看到港股通全部标的中介持股市值中,11.6%来自中资中介,国际中介以及香港本地中介分别占到43.7%与44.7%。其次,中资机构资金持港股市值只占12.2%、成交只占20%,以及投资偏好比较严重,相比海外资金,中资机构资金更偏好新经济相关的股份。然而,传统经济相关股份占港股总市值比例高达70%。
故此,若要挽留拟将“拔营而去”的众多外资机构,又要吸引更多中资机构赴港“扎营”,既考验新特首及其团队对外资机构的“嗲功”,也考验他们“冧爆”中资机构的能力,“既顺哥情又得嫂意”从来不易,但新特首未来却不能不迎接这一挑战。
第五个新挑战是美国加息对香港冲击。美联储今年已展开漫长的加息周期,估计今年将加5次或以上,以及计划进行“缩表”。在联系汇率制度下,港元跟美元挂钩,香港无疑将受影响。当前香港银行体系结余约4000亿港元,“弹药”尚算充足,但对香港而言,如果不跟随美国加息,将导致目前缺乏获利投资渠道的国际投资者,或蜂拥而至进行美元对港元的套息交易。若然有国际金融大鳄像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那样,与套息交易员联手,并利用当前香港受疫情袭击经济持续受损、人心虚怯,沽售港元获利,不仅会令港元愈加弱势,还会令外界衍生对香港金融市场不必要的揣测,尤其会对股市、债市会造成冲击,严重的甚至可能引爆新的金融危机。
若然香港特区政府或多或少跟随美联储加息,以此收窄港美两地息差,减少受到攻击的话,则将对在疫情下困顿的本地经济带来冲击,中小企业可能会因加息而倒闭,众多市民因加息而负担不起房贷,或会令市场“负资产”增加,增加香港社会的不稳定性。
随美联储加息,刺激美元强势,已拖累港元兑美元受压跌至7.8438(4月18日),不但迫近弱方兑换保证7.85,更创2019年10月以来最低。相关数据显示,2021年2月底至今年1月底,已有约440亿美元(约3432亿港元)资金流出香港;更有外界悲观预计,未来一年还将有1000亿美元撤离香港,若真如此,届时无疑将进一步影响香港金融市场的稳定。一旦作为香港经济命脉的楼市、股市、汇市遭受冲击,再去修补,倾巢之下,只怕于事无补。那么,如何防范于未然,无须在新特首一上任就可能要面对一场金融危机,这是第五大挑战。
除了上述突如其来的五大新挑战之后,新特首及其团队仍须面临原有的四大挑战。
四大旧挑战:住屋问题、政府改革、重整政商、融入内地
其一,住屋问题的挑战。九七回归后每一任特首都会提及解决房屋问题,视为重中之重,但至今问题解决不多,或要长远才见效果。笔者及研究团队曾尝试探讨当中的原因。
一方面是由于对资本极度友善所造成。笔者及研究团队通过搜索、分析、比较从1980年至2020年之间,香港每1平方米楼价、每1平方米租金、每1股恒生指数ETF价格,需要香港民众花费多少时薪才能购买的数据。分析发现,过去40年市民收入与楼租的上涨幅度最高不足8倍,但楼价、股价这些资产价格则暴涨20倍或以上。这无疑显示出,在劳动、资本和土地三个生产要素中,资本要素已经在香港一枝独秀,且呈现越涨越高的趋势。究其原因,是因为香港政府过去40年以来,给予资本持之以恒的高度友善环境,包括没有征收资产增值税、遗产税等限制资本、资产价格快速扩展、上涨的税种。而正是由于对资本极度友善,才令香港成功晋升为国际金融中心,但后遗症却是大量资本涌入香港,造成了香港的高房价,令市民置业更加艰难。
二是楼价下跌对大部分香港市民不利。香港当前居住在私人永久性房屋(私楼)的人口占香港总人口的约53%,对于大多数香港市民而言,私楼承担了代表事业有成,代表资产保值乃至升值,甚至能否喜结良缘等功能。为成功“上车”,很多香港市民省吃俭用、努力工作。若然政府增加土地供应,多建私楼、多建公屋,供应增加容易造成楼价下降,自然有利于暂时未有“上车”的市民,但此对拥有私楼的53%香港市民而言,意味着“身家缩水”。这对众多“买楼博升值”、“买楼为养老”的市民而言,无疑是一种打击。
故此,未来若然既要继续对资本友善,维持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地位,又要解决增加房屋供应问题,同时还要稳定楼市,令楼价不会因增加供应而导致市民身家“缩水”问题,极度考验新特首及其团队的能力。
其二,政府管治团队改革。由中央政府直接主导出台港区国安法,填补了国家安全在香港的缺口,从宪制层面完善了香港选举制度,堵塞了香港现有选举制度的漏洞,落实了“爱国者治港”原则后,当前仍存在政治委任官员与公务员队伍默契度不高、官员决策能力不强、应对媒体和危机处理经验不足、辅助性研究机构出现断层、管治团队之间的有效合作程度较低、管治人才供应不足等问题,导致管治效果差强人意。
故此,随着深入参与国家“十四五规划”、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深港口岸经济带等已排在日程上,香港特区政府问责官员、高级公务员团队将如何在落实“爱国者治港”的同时,解决公务员系统长期存在的因循苟且、按章办事、局与部门之间互相扯皮,议而不决等问题,又能在控制疫情及长远发展规划上做出成绩,能够集中精力破解香港社会深层次矛盾与问题,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对于新特首而言,将是一个管治挑战。
其三,重整政商管治联盟。港英政府年代和九七回归初期香港特区政府的政商管治联盟,简单而言是“大市场,小政府”,在经济上主要依靠作为香港商业和工业利益团体代表的四大商会——香港总商会、香港工业总会、香港中华总商会、香港中华厂商联合会,各自负责调解市场的利益纷争,政府则只负责协会之间的协调,从而分散和减轻管治的压力,加固了政府管治地位。
但随着香港走出经济高速发展时代,“有钱赚、有工开、有饭吃、有房住”不再是香港民众的必然。在“饼”不断缩水的时代,垄断商业集团继续对各行业寸土必争,鲸吞蚕食,中小企业失去立足之地,普通民众的发展空间愈来愈狭窄。愈来愈多市民因此开始要求特区政府应当更加为民做主,改善乃至更改“大市场,小政府” 政商管治联盟。
“小政府、大市场”显然不再适应今日的香港。但对于新特首而言,如果要锐意创新,构建新的政商管治联盟,或者放弃这种管治联盟,那么,既要改变当年为香港带来成功的黄金法则,又要同时满足新利益团体、新竞争者、民众新的要求,这不仅是对新特首是一大挑战,更是对香港任何一个阶层和市民而言,带来的都是未知的恐惧——香港是否能够放下往日的荣光?是否有能力作出新的创举?前方是曙光,还是永夜?
其四,深度融入内地。香港在全球最大的独特性和吸引力,来自于背靠中国内地,香港必须依靠内地才能发展。未来要发展,要全面提升香港的竞争力,不仅要把握粤港澳大湾区建设机遇,更要把握内地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机遇,通过融入国家发展大局,享受内地蓬勃发展、以及拥有14亿人口大市场所带来的红利。
然而,面对上述机遇,根据香港一个学术机构近期对香港青年的调查显示,仅有12.5%受访青年表示对在粤港澳大湾区内地城市的全职工作感到兴趣,比率较2019年所做的调查反而下跌了1.3个百分点。表明没有兴趣赴内地城市全职工作的香港青年,比率则高达82%。这些没有兴趣前往内地城市就业的受访青年中,有49.1%表示是由于个人或家庭原因,当中包括语文能力、人脉不足及内地工资偏低难以照顾家人等;亦有46.9%受访青年认为内地资讯不太自由,而对内地城市的全职就业不感兴趣;30.4%受访者则认为内地生活质素较香港差。
未来如何吸引更多港人,尤其是香港青年前往内地工作,把握内地的发展机遇,加强香港和内地融合,也将是新特首及其团队的一大挑战。
新特首及其团队若能逐步完善、解决上述九大新旧挑战,相信不仅能够构建以结果为目标解决不同问题的政府管治体系,亦能全面提升香港的竞争力、奠定香港发展稳固的基石,相信香港明天会更好。
作者梁海明是丝路智谷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