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湖月

字节跳动（抖音的母公司）有一个不那么秘密的武器：它强大的算法能够精确预测用户的偏好，并推荐他们真正想看的内容，让他们“机不离手”。但字节跳动可能很快就不得不给这一武器插上刀鞘，或者至少让它的刀刃变钝。

中国互联网公司正面临着一系列新的数据监管规定，这些规定可能会限制推荐算法的使用。首先，本月生效的《个人信息保护法》，要求平台允许用户可以选择不接受个性化内容和广告推荐。

但中国有可能很快就会进一步采取行动。国家网信办最近发布了新的指导方针草案，对数据的收集、处理以及跨境转移做出了一系列限制。值得注意的是，应用程序在收集或使用数据进行个性化推荐之前，必须要获得用户的明确同意。换句话说，用户必须要主动选择个性化服务之后，平台才可以开始投放内容，而不是像现在先直接推送，等用户明确取消了再停止投放。

这一政策可能会在很大程度上侵蚀抖音和淘宝等在线平台的商业模式，可能会对中国科技行业未来的创新产生深远影响。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如果询问用户是否接受个性化推荐，许多用户会认为牺牲个人隐私来获取个性化推荐有些不值。

“询问”的环节让一切都变得不同。当苹果公司在iPhone复杂的隐私设置中隐藏“拒绝应用跟踪”的选项时，只有25%的用户会花时间找到并开启这一选项。但当苹果公司开始向iPhone用户提供“要求App不跟踪”的选项时，84%的用户点击了这一选项。

面簿等美国科技公司的商业模式，以收集用户数据和精准投放广告为盈利基础；但今年4月，苹果发布iOS 14.5，引入了新隐私政策，对这些公司产生了毁灭性打击。据估计，苹果的隐私政策变化让面簿、Snap、推特和YouTube四家公司，在2021年下半年共遭受了近100亿美元的损失，占其总收入的12%。在线广告商们现在必须支付更多费用才能接触到潜在客户，他们开始恐慌了。

这对中国的科技公司来说是个不祥之兆，尤其是因为国家网信办的数据管理草案远远超出了苹果公司的新规定。苹果要求应用程序在与第三方共享用户数据前，必须获得用户许可，而中国的新措施将要求应用程序在它们自己使用用户的数据前，也必须先得到用户的“选择加入”同意。

欧盟的《通用数据保护条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是目前世界上最严格的隐私保护法之一，而中国的新监管条例似乎比欧盟的条例更加严苛。虽然《通用数据保护条例》要求平台在收集和处理数据之前，必须获得用户的同意，但它并不要求提供推荐服务时必须获得用户的具体同意。

中国互联网公司将如何应对拟议的监管条例仍有待观察。他们肯定会游说政府不要实施这一条例。如果政府拒绝，他们可能会试图通过重新设计应用功能来规避规则，但这需要时间，并会带来严重的合规风险。

然而，对国家网信办来说，私营科技公司的困境可能不那么令人担忧。虽然无法确切地说是什么因素影响了网信办要求用户自己选择是否接受个性化推荐的成本效益分析，但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鼓励业务增长和技术创新不是国家网信办的任务。

那么，国家网信办的目标是什么？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考虑网信办的政治使命、文化和结构。鉴于中国的行政执法具有很强的惯性，我们还必须关注网信办过去的行为，特别是它是中国最热衷于干预的政府部门之一。

国家网信办隶属于大陆政府中央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委员会办公室，由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亲自主持并领导，最初负责确保网络安全和监管互联网内容。但自2013年以来，它已大幅扩张，吸收了其他网络安全机构。

今年7月，滴滴出行在纽约首次公开募股两天后，国家网信办对滴滴进行了网络安全突击检查，一时间成为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随后，国家网信办要求掌握海量用户个人信息的中国科技公司赴国外上市时，必须向网络安全审查办公室申报网络安全审查，有效地将自己确立为中国公司在海外上市的“把关人”。

鉴于数据是平台经济的命脉，国家网信办有很大的空间来扩大其官僚职权范围。而且，如果新监管草案有任何暗示的话，那就是网信办正计划拆除互联网平台“围墙花园”周围的围墙，禁止算法价格歧视，并打击其他不公平的定价做法。

这些努力无疑将与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中国反垄断监管机构）的任务重叠。但没关系：在政府遏制科技巨头行动的鼓舞下，国家网信办有很大的监管野心。在未来的几年里，国家网信办实现这些目标的努力，将在决定中国平台业务和技术创新的轨迹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作者是法学教授，香港大学中国法研究中心主任，著有《中国反垄断例外主义：中国的崛起如何挑战全球监管》（Chinese Antitrust Exceptionalism: How the Rise of China Challenges Global Regulation.）一书。

英文原题：China's Tech Regulators Strike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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