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国:大学附近的命案与魔幻的美国

时间:2021-12-10 07:1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美国聚焦

2021年11月9日下午,24岁的中国留学生郑少雄从校园返回宿舍途中,遭歹徒持枪抢劫,中弹身亡。此事霎时在当地中国留学生间掀起大波。芝加哥大学官网数据显示,校园所在的南肯伍德海德公园社区内,在2020年发生包括谋杀、抢劫在内的暴力犯罪高达229起。

令人惋惜乃至愤怒的是,郑少雄遇害的地点,虽然不在严格意义上的校园之内,但距离校园只有区区几分钟的步行路程,而他是这所名校在今年之内,第三个丧生于劫匪枪口下的学生。

这起悲剧在中国留学生群体、华人社区及网络上产生了强烈的情感冲击。人们惋惜年轻而优秀的郑少雄,以如此惨烈和猝不及防的方式离世;为他被抢走的电子产品不过被嫌犯换来区区100美元,感到既悲哀又荒诞;更被抚养他长大的母亲在葬礼上所说的,她唯一一次出国是参加儿子的葬礼感到痛心。

当然,这一切也只有在华人和留学生群体中,能产生一种“人溺己溺”的痛感,甚至引发了一场芝加哥大学中国留学生旨在捍卫自身人身安全的抗议活动。对美国的主流社会来说,这不过是一起很边缘,甚至见惯不怪的治安案件。

一流大学孤岛状态

芝加哥枪击案余波未了,12月3日晚11点左右,另一美国名校哥伦比亚大学校园附近,一名30岁应用工程系的男博士生、欧洲留学生Davide Giri,在离学校只有三个街区的地方被当地黑帮成员捅死。在12月3日的哥伦比亚大学事件中,袭击完全随机、突然,受害者连备好现金随时交出的机会也没有。

笔者在读书期间,曾经两次去哥伦比亚大学参加学术会议。记得当时会议筹办方发出的小册子和地图上,还特意标明校园附近哪些街道是危险区域,提醒参会者注意。从这个角度看,哥伦比亚大学的会议主办者是实事求是的,也尽了提醒参会者注意安全的职责。但这一举动,连同上述发生在两所著名大学周围的一系列暴力案件,昭示出美国极为魔幻的一面,即一流大学的孤岛状态。

这种孤岛状态不是精神和文化意义上的“象牙塔”,而是社会和空间意义上真实的“孤岛”。在最优秀的美国大学里,一流的学者带领从全球精挑细选来的学生,从事顶尖的研究和高水平的学习;但就在离校园几分钟脚程的地方,一个学生可能瞬间就被枪击或刀刺而死。大学教授对暴力的根源和复杂的背景进行条分缕析,头头是道的社会学研究,但对这些社会问题的解决束手无策。这是一种典型的美国式的魔幻现实。

笔者之所以强调这是一个美国的荒诞现实,是因为欧洲当代哲学家齐泽克(SlavojZizek)在《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Frist as Tragedy, Then as Farce)(借用了德国哲学家黑格尔的名句:“重大的历史事件都会发生两次”,及马克思补充的“第一次是悲剧,第二次是闹剧”)一书中,举了两个例子来描述第三世界的某种弔诡的现代性。

第一个例子是,在当代中国的发达地区,新富阶层喜欢模拟和复制英国式的小镇,有一条有酒馆的主街,有个教堂,再有一家超市。生活在这种欧式小镇的“全球公民”(global citizens),假装“底层”并不存在。第二个例子是,在巴西圣保罗的市中心,有着250个直升飞机起降点。这里的富人乘着直升飞机往返,使自己免于混迹于“普通人”之中。笔者认为,第一个例子还令人想到中国导演贾樟柯的《世界》中,在世界公园里的进城务工者,在微缩景观埃菲尔铁塔前,想象自己是在“巴黎”。

美国的情形未尝不相似。孤岛象牙塔里的知识精英在对从人文到社会,从科学到工程的诸多领域从事深度的研究,学校声誉卓着,校园宁静肃穆,个人踌躇满志,可一旦走出校园,马上可能置身生命危险中。

对于这些危险的来源和社会根源,学术精英并不难以自己的学识分析清楚或者理解,但在现实应对中,仍然只能指望老老实实地准备和奉上几十块现金,或者听天由命,寄望于重罪的小概率不落在自己头上。

在这里,齐泽克所描述的中国和巴西式的自我想象和自我隔离倒是不存在的,但这仅仅是因为大学生没有能力完全隔绝自我,更不可能坐着直升飞机上下课,而必须走到充满风险的街道上。

这里的荒诞在于,第一世界的本地和跨国知识精英,或者齐泽克所称的“全球公民”,甚至没有第三世界经济精英想象、虚拟、逃避的奢侈,而是被身边的“第三世界”实实在在地包围着,被毫无过渡和缓冲,而又严重撕裂的名校“第一世界”和贫困街区“第三世界”尴尬地夹在中间。芝加哥和纽约的上层经济精英,也一样通过居住在现世安稳的富人区,并借助城市空间区隔来实现自己逃避的,“假装那些事不存在”的梦想。

从这个意义上看,美国并没有远离这种魔幻和弔诡的伪装感。

作者是美国阿勒格尼学院历史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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