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西北面对面
配合亚细安今年庆祝成立50年,前外交官、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不久前出版“The Asean Miracle”(《亚细安奇迹》),倡议维持区域和平的亚细安,应获颁诺贝尔和平奖。
马凯硕曾入列美国杂志《外交政策》全球顶级思想家行列,他在菲律宾首都马尼拉下周末举行亚细安峰会前接受《联合早报》专访,细说亚细安应更受重视的原因。“当西方指亚细安流于一个‘清谈组织’(talkshop)的时候,他们是在企图侮辱亚细安。我同意亚细安是‘清谈组织’的说法,但我是从赞美的角度出发。(前英国首相)丘吉尔有句名言说:To jaw-jaw is always better than to war-war(谈谈总比打打好),这完全正确。”
前外交官、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马凯硕(Kishore Mahbubani,68岁)日前接受《联合早报》专访时,驳斥亚细安只会空谈、不曾提出解决问题实际方案的评论。
他和同为前外交官的孙合记(Jeffery Sng)在两人合著的新书“The Asean Miracle”(《亚细安奇迹》)中写道,东南亚这个幅员相对小的区域,有2亿4000万名回教徒、1亿3000万名基督教徒、1亿4000万名佛教徒和700万名印度教徒,这个区域曾被历史学家喻为“亚洲的巴尔干半岛”。
“如果生活在这么一个多元的区域,可以定时聚集不同人来‘清谈’、对话,这发出的信号其实是非常正面的。”
事实上,除了举行聚集亚细安十国的常年亚细安峰会,亚细安也透过亚细安峰会场边的东亚峰会,为中国、日本、印度、新西兰、澳大利亚、韩国、俄罗斯和美国,提供了对话的平台。
此外,其他对话平台还包括时任总理的荣誉国务资政吴作栋在1996年倡议组织的亚欧峰会,而即便是封闭的朝鲜,也会参与亚细安区域论坛(Asean Regional Forum)。
“如果亚细安没提供对话平台,这些国家代表就没有碰面的机会,这是亚细安的巨大贡献。亚细安是具包容性的,除非是有意向朝鲜宣战,否则就应该不断地与朝鲜‘清谈’。
“反观欧洲,他们曾组织八国集团(G8),后来却把俄罗斯排除在外,结果丧失了一个可与俄罗斯‘清谈’的机会,这其实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亚细安是全世界第二成功区域组织”
巴尔干地区向来存在诸多矛盾,既有宗教矛盾,也有领土争端。历史学家早期甚至认为,“亚洲的巴尔干半岛”比“欧洲的巴尔干半岛”还要多元。
马凯硕出任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院长之前,为外交部服务了30余年。他曾出使柬埔寨、马来西亚和美国等地,两度出任联合国常任代表,1993年至1999年期间为外交部常任秘书。
他说,冷战中的大规模战役在东南亚发生,理应难以促成和解局面,吊诡的是,东南亚的整合步伐比西方迅速。越南在1995年加入了亚细安,成为“亚细安一个最积极的成员国”。“看看欧洲,俄罗斯和欧洲的关系前所未有的糟糕。因此,欧洲人应当向我们学习。但因为文化优越感、欧洲人的傲慢自大,他们不会觉得有必要向亚洲人学习。”
马凯硕和孙合记认为,“亚洲的巴尔干半岛”没有相互宣战,越南又成功融入本区域,这些都是亚细安理应获颁“诺贝尔和平奖”的原因。
亚细安1967年8月8日成立时,五名签署亚细安声明的外交部长分别是:泰国的塔纳·科曼(Thanat Khoman),他是个佛教徒;菲律宾的纳西索·拉莫斯(Narciso Ramos),是基督教徒;印度尼西亚的亚当·马力克(Adam Malik),是回教徒;马来西亚的阿都拉萨(Abdul Razak),也是回教徒,以及新加坡的拉惹勒南,他是个印度教徒。
马凯硕认为,谁也不会想到能够把政治和文化背景这么不同的五个人放在一起签署宣言。他形容亚细安是在欧盟之后,“全世界第二成功的区域组织”。
已制定处理机制 南中国海不会有战争
亚细安纵然具包容性,但不时仍出现意见分歧,一个例子是:2012年,亚细安外长会议45年来首次未能发表联合公报;这是因为时任亚细安轮值主席国的柬埔寨坚持文件不可提及南中国海课题。
中国和四个亚细安成员国(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及文莱)存在南中国海主权纠纷,南中国海课题会否进一步分化亚细安?马凯硕说:“南中国海固然是个具争议的艰难课题,但我可以跟任何人打赌,那里不会有战争。关键是,我们已经制定了处理问题的机制和程序,亚细安和中国有对话的机制。”
马凯硕答问录
问:你在《亚细安奇迹》书中说,优秀的领袖是促成东南亚和平的关键,随着各成员国出现新领导人,你认为形势是否有了改变?
答:亚细安曾有了不起的领导人,但我们也曾有糟糕的领袖。亚细安成立初期有(我国建国总理)李光耀、时任马来西亚首相马哈迪、时任印尼总统苏哈多等人,这是促使亚细安强大的一个原因。
每当出现一位新领导人,他开始时可能对亚细安可发挥的作用有所怀疑。例如,印尼总统佐科起初就对亚细安有所保留,但上任两年多后,他发现亚细安是重要的,变成十分支持亚细安。亚细安是个奇迹,它会持续下去,也会持续演变。
问:你怎么看亚细安一贯坚持以共识为决策基础?
答:强调达到共识确实是重要的原则,但更重要的是亚细安总能灵活处理问题。
亚细安不像欧盟,凡事都得经各国同意和签署协定。在亚细安,如果所有10个成员国不能合作,我们会说,或许就由八个成员国率先携手吧,另外两个待准备好后才加入也行。
这样的伸缩性是重要的。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简称TPP)为例,新加坡、文莱、马来西亚和越南先参加,其他成员国可迟些再加入。
问:美国前总统奥巴马积极参加亚细安的系列峰会,你觉得今年的峰会会因为大家聚焦特朗普的动作而显得更重要吗?
答:如果特朗普最终不来参加,他须负起削弱美国在区域影响力的责任。TPP本应是美国参与本区域经济战略的一个途径,但特朗普居然决定放弃,这是他的战略失误。话说回来,亚细安经过一段时间才形成今日的面貌,我们不能以它所举行的一两个活动来评价它。亚细安有如一只螃蟹,踏前两步再退后一步,再横行一步。尽管不完美,它总能向前进。你以为它在绕圈,但如果你仔细分析,亚细安每10年的成长是显著的。
问:你觉得亚细安要如何更上一层楼?
答:亚细安至今仍是个政府对政府的项目,它必须是个民间的项目,这需要时间。
新加坡的贸易是国内生产总值的三倍,我们从亚细安成功的故事获益良多,亚细安维持的和平生态是对新加坡的最大恩泽。
可是,正如呼吸着新鲜空气的人要等到出现烟霾时,才知道新鲜空气的可贵,新加坡人没去理会亚细安的重要性。我认为新加坡应该拨出更多款项给亚细安秘书处,让这个秘书处能够更积极地宣导亚细安故事,不仅以亚细安人民为对象,让亚细安人民有归属感,也同时把触角伸向其他区域。
▲1967年8月8日,时任新加坡外长拉惹勒南(右一)与菲律宾外长纳西索·拉莫斯(左起)、印度尼西亚外长亚当·马力克、泰国外长塔纳·科曼及马来西亚外长阿都拉萨,共同签署成立亚细安的声明。